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赵士程
世人皆知《钗头凤》,无人知晓士程痴。
痴情最为可悲,古来今往,莫过于如此。翻开历史的画卷,那些圆满或是悲剧的故事都迎面而来,其中一些排山倒海深深撞击着脑海,心痛到久久不能呼吸。在故事里与他们同悲苦,共欢乐,竟然忘了我并非故事里的人,我只是千千万万阅读者里的一个匆匆过客。
说起风雨飘摇的南宋,那些落花流水的爱情故事里,我们会不经意间想起李清照赵明诚赌书泼茶的美好爱情,也会忆起陆游唐琬的得而复失的千古悲情。或许对于圆满,我们能记忆犹新;对于悲剧,我们依然能戚戚然唉声叹气。可我想要写的,与赌书泼茶无关,也与那得而复失没有太大的关联,只因我,看到了隐藏在陆唐故事下那个千古悲情而又痴情的人儿——赵士程。那个容易让我们忽视,让我们久久不能释怀,让我们为之哀怨叹息的痴情男子。相比起陆游,我真真很欣赏这个谦谦君子如玉般的男子,不为他出身的高贵,不为他未能流传的作品,只因他对爱情的态度,他的专一他的风度翩翩。
他也是南宋王朝里的才子,更是皇室之后,但他更是爱情专一的代表。初见唐琬,他便从茫茫人海中注意到这个容貌出众的女子,从此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头脑里冒出来一首形容这个女子的诗“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可他也看到了她和陆游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深意笃,所有的情愫只能压在心底,并不表露出来。暗恋一个人并不是错误,暗恋一个不爱你的人才是一种错误,正是这个错误的开始,注定了他这往后余生一定没有那么幸福。
柳树绿了又黄,梅花开了又谢,梁间新燕年年啄春泥,枝上老蝉岁岁吟秋霜,物换星移,寒来暑往,不觉间过了多载岁月。他看着他们新婚宴尔,亦没有表露出任何爱慕的痕迹,可唐琬的琴,士程的笛,或许是同通音律,心有灵犀一点通,又或许是士程的刻意而为之,努力配合,才能配合得恰到好处,和谐到融为一体。游船的邂逅,士程孤身一人,那句“出游佳地好找,同行良人难觅”解释了所有形单影只的原因。当时看到这儿,突然想起了《诗经》里的“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正是如此,如果不是情之所钟之人,同行出游便毫无意义,那么多人,可都不是我心中的那一人。匆匆相逢,擦肩而过,在唐琬心里,士程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在士程心里,“弱水三千,独取一瓢饮”,此生非她不可。人的心那么大,一生会遇见那么多人;可人的心又是那么小,住了一个人,就再难容下其他人。只因为那个人,从此所有的风景都失去了颜色,只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已然开出盛世繁华。
时光不舍昼夜,繁华易逝,好景难存,只是世间,从来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朝风云起,从来无归期。陆母的棒打鸳鸯,生生将一对郎才女貌、成双成对的璧人割离到了天涯两端。唐琬可以不顾世俗名分,居住在别院,可陆游却不敢违背母命,带她远走高飞。哪怕是此时此刻此景,士程依然是一个谦谦君子,哪怕冒着大雨来为唐琬送来陆游的音讯,也不踏进大门一步,消息送完便离去。终于,陆游再娶,想起那新婚之时的“一生一代一双人”,感觉只是一个笑话。世间所有的承诺,大多都是用来违背的,而不是用来兑现的。
或许此时于士程而言,内心是痛苦而幸福的,因为暗恋终于不再是暗恋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将这份爱慕公之于众。于是去唐家求娶,他不在乎她是再嫁,也不顾世俗的眼光让她成为他的唯一,他的妻,唯一的。但他不是那么幸福的吧,毕竟他的妻心里装的都是故人旧情。可他却还是那么大度,允许他怀念故人故物,去包容,让她的心慢慢复原。可是他等到了吗?我真的不得而知。为了不触景情伤,他常常带她去看遍万里河山,圆了她多年的夙愿。光阴在氤氲间菡萏而过,他们也终于有了一个可爱的麟儿。
物换星移几度秋,世事更迭云烟过。陆游的第一个孩子的出世,他想起了母亲逼迫休妻的一条“无所出”,便提笔写下了姑恶诗,再一次将三人缠绵悱恻的故事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我们都知道,人真的是太闲了,巴不得随时都可以挖出一些花边新闻。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果然如此,街头巷尾,赵唐陆三人再次在多年后又一次成为了焦点。士程终于愤怒了,写信告知陆游他的诗究竟给他们平静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影响。随即陆游也觉得此做法深为不妥,可还能补救吗?经过悠悠众口,早已经传到千里之外。士程只能隐瞒一切,再一次外出远游,避开这悠悠众口,一走又是几年后。再次归乡,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时光平息了所有的波澜。
留下的伤疤,真的是不能见光,一旦再次撕开,便是鲜血淋漓,再难复原。沈园的春,再一次来临,士程携唐琬去赏春,满园春色惹人醉。可谁又知,下一刻,命运有会怎样转动,把命运推到何处?如若陆游不再重游旧地,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即便相遇了,没有那一首《钗头凤》,没有了再次撕开伤口的机会,一切都会不会按照正轨前进?又一次遇见了,四目相对间,士程不知是何种心境,一定是痛的吧,心很痛,可他还是让唐琬给陆游奉上了黄滕酒。此情此景,是命运的捉弄和刻意的安排,昔日的情景换了不同的人上演。如若紧紧是这样,一切都会正常的进行。可偏偏,人是最记不住教训的动物,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陆游又一次犯下了多年以前犯过的错误,可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从此造就了悲剧,拉开了悲剧的帷幕。一首《钗头凤》,题在了沈园,一夜之间,再次将十年前的往事推到众人面前,陈年伤口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众人面前。“东风恶,欢情薄”、“山盟犹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错、错、错”,究竟是谁的错?唐琬?陆母?或是陆游?既然先当了负心人,又何必说山盟在?何必要念念不忘?我觉得陆游是没有资格的。而唐琬,听说之后,又和了一首《钗头凤》,她又何必“咽泪装欢”、“难、难、难”、“瞒、瞒、瞒”。即便她烧了陆游送她的所有东西,却斩不断旧情。就这样,风雨交加,流言纷纷,从此一病不起,最后郁郁而终。
对于唐琬的香消玉殒,陆游是要负很大责任的。唐琬如此一个弱女子,又怎能承受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哪怕有士程的无怨无悔的爱和付出,也挽不回她生的希望。或许唐琬临去之前对士程说的“自嫁士程后,此生无怨亦无忧,新婚之时所说的护我一世周全,都做到了”,或许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吧。士程的爱情,士程心底唯一的朱砂痣和白月光,始于年前暗恋长相思,终于十载陪伴长相忆的痴迷踪迹,从此就这样香消玉殒了。此后他不再续弦,就这样守着一份十年的陪伴度过了余生。
至于陆游,没见上唐琬最后一面,连祭拜都被士程阻拦了,不许他去惊扰了唐琬的灵魂,原谅了他的作为,这是他对陆游最大的宽容,也是对陆游最大的让步了吧。既然都已经失去了,又何必写下“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这不是深情,这是造作,得不到就应该放手了,得而复失了就应该好好祝福,可鹣鲽情深的两人却因一首《钗头凤》从此阴阳两隔,上泉碧落下黄泉。
“自古红颜多薄命,从来多情总伤人。”满天星月不知人生愁苦,犹自无限皎洁。无限的情深不寿和数不尽的苍茫岁月伴着离情别苦款款而来。如果成为了往事,就彼此忘记吧,何必要苦苦留在心底挣扎徘徊,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身边的人。
都说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那么陆游肯定是喜欢多于爱,而赵士程却是爱多于喜欢。所以陆游才会有资本那么放肆,而赵士程才会去温暖那个只陪了他十年的女子。无论对于赵士程、唐琬、陆游自己陆游奉后妻和妾,我只能说,无论是谁,都逃不出“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定律。我不想说谁对谁错,但是陆游定是悲剧最大的罪魁祸首。而赵士程,却成了千古男子痴情的丰碑,此后绵延千年,也屹立不倒。
宁愿错过一万个陆游,也不愿错过一个赵士程。
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解的谜题,惟愿身处其中者遇“琴瑟在御”之幸、得“岁月静好”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