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猹
这半辈子,被狗咬过三次,都是被同一条狗。
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狗多是农村普遍的特色。随着大人们进城打工越走越多,村里狗的数量顺利地超过常住人口数。可以说,童年时代我生活在一个由狗统治的小山村。我妈极其不喜欢狗。她对两样东西深恶痛绝:儿子和狗。如果非得有个排名,第一毫无疑问是我。我妈常拿我跟狗比较,说我比狗还碍事。这让我特别不服气,我怎么可能不如狗呢!妈,我要证明给你看!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扒拉完午饭,准备出门到村里寻找目标。身后的妈妈在习惯性的唠叨:看你吃的满桌子满地都是,隔壁的大黄狗吃的都比你干净。对于这种每天会出现八次以上的鄙夷,我懒得搭理,但我知道了今天的目标。
大黄,你摊上事了!
那是一条上推八十代也找不到一个纯正血统的杂交中华田园犬。当然,这个高档的学名小学课本上没有提及,我自然不清楚。我们都叫它土狗。这狗四十来斤,跟我的体重相当。挑战对手当然不能挑那些小狗软柿子捏,这无法体现我的实力。我在它十远米的位置停下,摆出了奥特曼发大招的姿势,大声的对它说:今天你的对手是我,河西村三大队七组扛把子朱某某!
那散养的狗玩耍的正欢,看我这一架势,立刻停了下来,低着头瞪着我。狗是低等生物。我确信它不知道我要干啥,因为它没上过学,脑子里的逻辑思维还不成体系。我在来的路上是准备好方案的,这次要靠智力取胜。我准备走过去扇它一巴掌,然后跑。等它追不上,我回来再扇他一巴掌,然后再跑,如此循环!
宝宝心里有恨,宝宝今天要玩死你!
狗有没有智力我很清楚,因为科学家说动物只有本能,没有智商。就像美国怀疑伊拉克有生化武器,伊拉克说我没有,美国说:不,你有!而朝鲜说我有核武器,美国却说:不,你没有!狗说我有思想,科学家说:不,你没有,你只有本能。而我是个五讲四美三热爱反对旧社会恶习坚信只有科学才能改变世界的好孩子,我胸前的红领巾可以证明!
那条狗看着我,然后用了大约三分之一秒的时间在脑子构思了两百七十多种干翻我的方案。并且用科学家所说的本能在这其中选出了最具可执行性、成功率最高的一个。我还发现这条狗显然具备了人类所特有社会性文明素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本汪,虽远必诛!
很多人以为狗怕人,其实不是。狗不咬人是因为狗根本看不上人。人类这种只会骂街实际战斗力为负分的生物,欺负起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如果硬说狗怕人,那有可能是因为狗怕人类的衣服。在狗的脑海里,人的衣服就如同动物的皮毛。而人是世界上极其罕见的可以不停变换皮毛颜色的生物。今天还是白色的确良衬衫,明天就换枣红色的大衣皮毛了。这种连皮毛颜色都随便换的生物,太他妈可怕了。
所以在狗的世界有个基本准则:两种生物在没搞清楚之前不主动欺负,一是恶心的蜥蜴,二是更恶心的人类。
而那天我显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挑战它的时候,仅仅穿了个小裤衩,还光着脚。我也还没到青春期,身上连根毛都没有!
这种打扮,对于狗来说是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从来没有哪种无毛的生物敢主动挑战本汪。于是在我扇了它一个耳光以后,它坚决了执行了它的本能计划:弄死我!
扇完巴掌我就跑,出于对狗的蔑视,跑的过程中我只使了七分的力,还边跑边回头嘲笑它。大约过了7秒,我感觉它要追上我了。我开始加速,过了十秒,我感觉真跑不过他了。还好我准备了预备方案:爬上路边停着的一台手扶拖拉机,此方案代号集结号。我从拖拉机的后斗开始往上爬。爬到一半,那条狗啃住了我的小腿,把我从车上拖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记得每次考完试,老师都说我拖班级的后腿,我一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时候我终于理解了,原来这他妈叫拖后腿!同时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学习好,课堂不行,还得靠实践。
这条狗把我拖倒在地后,继续死死地咬着我的小腿,甩着脑袋撕咬了大约十秒。看我毫无反手之力后才松开,然后围着爬在地上的我转圈,眼睛始终盯着我。在确信我这个低等生物无法给它带来战斗的快感后,一脸鄙夷地转身慢悠悠走开了。
整个战斗用时47秒,比抓只鸡还容易。
大黄狗在想:就这玩意,还敢打我?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汪汪,呸!真没意思!
我妈来了以后花了十五秒时间初步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按照我们村教育孩子的村际惯例,先打了我一顿。
接着我妈把我带到那条狗的身边。那时我还不知道有血清蛋白、破伤风、狂犬疫苗这些东西。即使有,我妈也绝不会告诉我,因为打针得花钱。儿子这种赔钱货没了可以再生一个,可钱要是没了,就真没了。
当然我妈是还有那么一点点良知的。救,还是得救,救不救得活要看我自己的造化了。如果不救会被村里的其他长舌妇说闲话,这可比孩子没了糟糕多了。
按照我们村三千多年传下来的村际惯例,遵循坚决不能被隔壁长舌妇抓到谈资把柄的重要指导思想原则,我妈启动了《河西村三大队七组动物深度创伤救娃处理程序》。这里特别加上深度创伤四个字,不是为了显摆我的文学造诣水平,主要因为一般的咬伤我们村大人们瞧都不会瞧上一眼,更别说伤口处理了,那根本是浪费大人们嚼舌根的时间。
深度创伤处理程序非常的具体化,这里不去一一说明。简单来说就是被咬的人要亲自从施暴者身上剪下一撮毛。必须是亲自剪,代表你咬了我,我剪了你的毛,各有损伤,咱俩就算扯平了。电影里黑社会谈判都是跟我们村学的。
接下来需要把这一撮毛点燃,烧成灰敷在伤口上,伤口就会好。这叫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懂。华佗说被毒蛇咬伤,七步之内的杂草中必有解药,大人们对华佗的深信让我觉得我们村还是埋藏着科学的种子的。只要我再努力宣导下科学知识,咱村还有希望。
这把狗毛灰只要一沾到伤口,大人们的任务就算完成,可以安心打麻将去了。如果二十天以内我得了狂犬病,发疯了,那可不能去责怪狗了。一定是鬼上身,得启动我们村另一个应急管理程序:请大神作法。包治百病的观念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特征,当代社会是包包,那时我们村能治百病的神物是明火烧完各种材料后所剩下的富含矿物质和微量元素的烟灰。比如带状疱疹,俗称蛇胆疮,涂烟斗灰;治癫痫、狂犬病、喝农药后倒地抽搐这一类"相同疾病"发作时,喝大神烧符的泡水烟灰。如果不见好转,大神一般会跟你说,你家前年门前屋后栽的那几棵柿子树有问题,惹来百鬼缠身。阴阳之路我已经开通了,能不能救活就看你家祖上在阴间的关系够不够硬了。
我们村很穷,前后三代以内都是贫下中农,向党组织靠拢可以,到阴间找关系是真不行。再往上百代以内也没出过啥名人。甚至连清明烧纸的钱都拿不出,祖上亲情关系自然也淡薄。
所以我们村好几个孩子就是这么死的。
我不敢去剪狗毛,我妈说你磨叽个锤子,狗都被我按住了,你不剪就拉到,整天给我添乱,爱死不死。我看我妈按那条狗的时候姿势很随意,一点力都没使。但我不敢跟我妈提出更多的要求。
按照我经验,我妈打人有个规律,一般第一次打孩子叫牛刀小试,如果半小时之内惹她第二次动手,叫不共戴天。
有人说我妈暴力、打孩子,其实这个事情要辩证的看。国际社会一般允许打孩子的国家跟我们处的都还不错,而那些坚决不允许打孩子的国家,跟中国大多势不两立。允不允许打孩子,是我们跟其他国家发展国际友好关系的一个重要判断标准。
中俄两国领导见面唠家常:
"我们家孩子犯二要挨揍的,你们揍不?"
"揍!"
"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必须滴,哈拉少!"
为了友好的国际关系,孩子必须得打,我妈深信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心里安慰多了。
于是我拿着剪刀颤抖着走了过去。
大黄狗显然不服气,就跟近战后的中国一样,好歹老子也是战胜国,还得割让琉球和山东半岛。这他妈怎么能忍。战胜方没要你赔偿就仁至义尽了。你薄社会主义的羊毛我不管,你来薄本汪的狗毛肯定不行,我的实力不允许我这么低调!
于是在刚剪下第一刀时,狗轻松的挣脱了我妈,照着我柔弱的大腿,又来了一口。
我是个善于总结的人。我这半辈子,被狗咬过三次,都是被同一条狗。前两次的状况我已经说明,第三次是大约在那以后的二十天。一来我的伤差不多好了。二来我的经验总结也顺利完成了。
上次的失利是战术上布置的失败。我不该光着身子赤手空拳去干它,它还是有点实力的。于是在充分吸取教训以后。我套上满是补丁的小汗衫,穿上千层底,带了棍子去了。毫无悬念的被它啃了第三口。我妈也打破了她打孩子的传统,第一次就用了大招"不共戴天"。
如今伤疤已退,心结亦解,我妈也不再打我,也许是因为国际关系更复杂了,也许是因为打不过我了。
近日春暖花开,风和日丽,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对于狗的征服计划又该启动了。。。
(以上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