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
/童话向ABO
/全世界最老土的故事王子中x骑士宰,梗很多
/送给我的爱九的甜文儿.9k +.
BGM:Perfect-Ed Sheeran
/Perfect
『本人,名太宰治,在此庄严宣誓:
从此刻起,我将作为中原中也的骑士,此生此世、都忠诚于他
永不离弃
永不背叛
我将把他的生命视作高于一切的第一优先级
无论发生什么
就算拼上性命
也要誓死 护他周全。』
01.
其实吧、那个舞会。我还是挺想去的。那年我和中也十九岁。
他穿着一套我从未见过的礼服,崭新的,约莫又是哪个远房亲戚对这位年青王子的一点心意,金丝银缎作饰,帽檐上白羽红缨,层层叠叠的褶子和繁复印理,看上去便价值不菲。然而中原中也其人最不缺的就是奢侈品,杂乱地堆积在古色古香的橱柜里,满溢出来,散在他房间的地毯上,绞成一团,无人整理;除了我,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都是如何糟蹋这些宝贝的。繁文缛节从来都遮不去他眼底的骄傲与张扬、背影挺拔而倨傲;他走在我前面,步履匆匆,显得不耐而焦虑。
于是我想,噢,是了。年迈的国王不容易得来这个唯一的儿子;优秀极了,无论是才华还是相貌都百里挑一,从未让他失望过;只可惜是个Omega。我嘲讽地笑了,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前面气冲冲的小矮子,相当恶劣地开了口:陛下还是决定要为自己的儿子挑个好人家啦。我道。
中也早就看透了我的恶劣,在这嘲讽面前他一派波澜不惊,步子里没有一点迟缓;到舞厅前头了,我们同往常一般驻足,这时他才回过了头,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按理来说,我们就该在此处分道扬镳了。一个骑士永远也没有资格踏入舞厅半步,哪怕你是中原中也的贴身骑士都不行。他们不能缺席,却也不能参与;只能安守在自己应该待着的那个角落,静静的等待着,直到舞会结束。这是铁的规矩,没有一丝一毫转圜的余地,除非你的身份变为了中原中也殿下的合法伴侣,那么事情或许还会有一线转机。
太多次我站在他身后,灯光迷蒙,层层叠叠的人群中唯有中也的一头橙发尤为眨眼,似烈火般张扬;一片片华衣锦饰中唯有他的轮廓清晰,笔锋勾勒出他的眉眼、他站于舞池的高台,以王的姿态,眸子里尽是遮不去的桀骜。当然我深爱着他的骄傲;无数人为他的骄傲而痴迷;他的笑容是价值百万的名画,来自异乡的贵族或许暗暗地倾慕于他,偷偷地向宫廷画师讨要了他的画像,将其嵌在自己的项链挂坠里。画里的中也瞳光流转。无数人爱着中原殿下;但深爱着中也的人仅我一个;间或时他在冗长繁复的舞会间回眸像我所在的角落投来匆匆一瞥,我的身形隐没在帷幕遮就的阴影里,他不会知道我一直注视着他。我捕捉到他眼里的不屑与戏谑、可眼眸深处仍是一片柔软;温情尽数沉下了底,若有若无地、不易察觉。
那时我惊异于他的沉默;这不像他。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眼底似深潭般平静、一片碧蓝色波澜不惊。最后,他一挑眉,开口道:说话呀。我等着你问呢。
我笑了。你想让我问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你就没什么话想说吗?他反问道。
在那一瞬间里,我忽地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似曾相识。作为一个骑士,从我踏入宫廷的那一刻起,便早已做出了无数次宣誓、在无数次的宣誓中几乎寄予了自己的一生、自己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岁月,我的财富;唯独除了爱情。我以为这是贵族的仪式感作崇、类似于、在结婚前必定要有“求婚”这一形式过程;但我和他都明白,这一刻对于我们彼此而言的意义都远不止于此。我此生至死都是中原中也的骑士,但只有从那刹那开始,我才成为了他唯一的爱人;也在同一瞬间我们都失去了停留于此地的资格。我们变成了这个奢靡之地的弃子,除了逃离别无他法。
十九岁时我与他约好要在某个特别的日子里共同永远地逃离这个地方,而就在昨天晚上,他忽地对我道,就明天吧。
就是今天了。那个时候他静静地凝视着我,眼眸里盛满了破碎的星星。但我知道、他已经不会再心碎了。
就算是那个满腹坏水的太宰治,也不会再有更多的疑问了;世界是无解的谜团,但有爱情便足矣。于是,我眨了眨眼,轻声地对他道,我爱你。
『我爱你。』
他愣了一下,旋即便移开了视线;以一种轻若游丝般的声音,他淡淡地回答我道:
『嗯。我知道。』
02.
十六岁那年的春天,在一次舞会后,我迟迟没有等来中也。宫廷里的老规矩,舞会结束后,骑士们从偏门离场,而贵族王子则自正厅退席,他常会为一些琐事纠缠,短时间内脱不开身;我就在两拨人流的交汇处等他。结果那天晚上,人群已然散尽,仍不见中也的影子;提着灯笼的侍者虎着脸赶我走,凶恶地对我说,这里已经没人了。这使我起了疑心。于是,我走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绕着正道,翻窗进入了舞厅的后台;小时候我常用类似的办法潜入中也的房间,这事儿做起来轻车熟路,一点儿没闹出大动静,可是皮鞋落在大理石上细微的“嗒”的一声轻响还是惊动了他。偌大的内厅里仅他一人,四周太静了,任何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他猛然回头,手里举着烛台,黝黑中一团烛光模糊了他的眼脸。窗外透入若有若无的月光,映出了他的身形。他见到是我,眨了眨眼,然后笑了。
他对我说:你想来跳支舞吗?
我从记忆中惊醒。
后来,十六岁时的片段越来越多地浮现在我的梦中;多是些片光掠影,又或是一些游丝般的飘在空中的字句,尽是关乎于中也的;现在想来,我的整个生命,几乎都没有一刻不是和中也有关的。早他一年,也就是十五岁时我定性为Alpha;体检报告显示被送到了中也的手里,然后再由他转交给我。那张薄薄的纸片被递与我手里的时候,封条还好好地封着,就和它刚出炉的时候一样的崭新。
我不用看都知道,他道,一边扬了扬眉。你可如愿以偿啦。
那时,我们常以互相那未知的性别来开玩笑;我以太宰治独有的精确预知能力,说中也以后一定会是Omega;而他,几乎是报复性的,也回敬我道,说我以后也决不会是个Alpha。显然,他猜错了;可是我却没有。阴差阳错地,在一年后,却是由我来把那张报告单交到中也手里;皇家医院的医师把牛皮纸信封交到我手里时,还要特地叮嘱我不得私自拆开看。老医师那一双狭长的金色眼睛眯了眯,透过厚厚的镜片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警告道:
太宰先生。我想你应该要知道,你是没有资格打开这个信封的。
我不怒反笑。
医师,您以为现在还有谁不知道殿下的性别呢?
王子被定性为Omega的消息不胫而走。就在那个瞬间里,风声跑得比谁都快,拦都拦不住,先是在那个金色的栅栏里边,后来传到了外头;中也大概是第一个听到消息的,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而当我把信封静静地递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也没有拆开看,而是把它随手扔到了书桌上。从那个瞬间开始,我知道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他就站在我的对面,那是个周末的傍晚,一天里他都无所事事地在皇宫里游荡,或许就是为了等这一个最后的消息;可他现在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就轻声对我道:
我不用看都知道。
每一个字在我听来都是破碎的音节。可是他的话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你可如愿以偿啦。』
即使是翡翠城也会天黑,就像人们眼中恶劣狡猾的太宰治也会心碎;那时中也一个人面对着我静静站着,烛光绘出他的身形,就在那张轻飘飘的档案纸面前,他的骄傲一下子收敛了、不见了。那么狂傲的一个人,突然就变得很矮小;那么恶劣的一个太宰治,心突然就碎成了渣。
在那一瞬间我猛地冲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这绝不是出于任何的同情,更何况中也厌恶透了他人的怜悯;这是我自己因他而心碎,现在反倒要从他这里寻求一点安慰了呀。他恼羞成怒地推了推我,发现没推动后,也明白了这一点;我感觉到他的四肢在我怀里僵硬了一瞬,旋即又放松下来。我的双臂环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糖人;只有在这时他才显现出平日里绝没有的乖巧来,吐息平稳而又缓慢。在后来的日子里,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以相同的姿态我们度过了相当一部分的时光。一个拥抱会成为我和他切磋体术时就要败下阵来之际所使的阴招,他的个子才到我的锁骨,很容易就可以抱住;甚至是在他的发/情期的时候。那时,他的脸色泛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袋搁在我的肩头,橙红色的卷发有几缕和我的黑色发丝交缠在一起;红酒味的信息素弥漫在空气里,刺激着我的神经。在有第二个人知道前我把他带进走廊深处的一间空房间,把门锁好,紧紧地抱住他,好像要把他藏起来;用仅存的一点理智从内侧口袋里翻出一支抑制剂,并将其注入了他的腺体。他会惊异于我的举动,嘶哑着声音道:你竟然随身带了抑制剂,太宰?
然后我会回答:噢,是的,当然。为了以防‘王子殿下连自己的发情期时间都不记得’这种情况的发生,我当然得带着。
就好像,只有在这些时候,我才能够意识到这个事实:他没有离开,他还在。在这里,在我怀里。只有这个事实使我安心。
我感觉到他略一动弹,又轻轻推了推我的胸口,于是我便放开了他;他微微抬头望进我的眸子里,一双眼睛是海一般的蓝,有如凝结的冰。我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是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问我道:我现在是不是看上去很落魄?
他道:我现在是不是看上去糟透了,就像每一个被定性为Omega的不幸的王子,从这一刻开始注定了与王位无缘的命运;三天后的发布会上国王陛下就将宣布继承权会属于我的Alpha表哥,我到时候也会站在旁边,亲眼看着这一切;亲眼看着风华正茂的‘中原中也’死在了十六岁分化前的那一秒;而现在的中原中也已经站在了他的人生的最高点,不能再向前了:一位优秀的王子殿下;未来的国王陛下的皇亲。安于此,并亲手将自己过去的骄傲埋葬入土。可即便如此也算不了什么。(他的表情看上去下一秒便要骂一句脏话,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仰起头,露出一个张扬到了极点的笑,一字一句地清晰道:)我去他妈的王位。可这还不是全部。再这之后我会远迁异国他乡,成为某个金发贵族的合法伴侣;止于此,并目送着自己在另一个Alpha身边安度余生——如果心灵也能同样安宁的话。可惜不能。
他道:我是多么落魄与不幸啊,可是更该哀伤的人是你啊,太宰。我的一生中对上帝起誓的次数寥寥无几,可你呢?宣誓的太多、剩下已经没多少了;你予以我一生,又予以皇室忠诚;你予以世界灵魂,说自己会英勇、果敢、不畏不惧;会正直、良实、至死不渝。唯有爱情无以寄。那么以后,你将寄与谁呢?我的骑士、我的爱人;你觉得我已经崩溃了吗?可我没有。我没有崩溃,太宰,不至于。我想,我还没那么脆弱。
他道:我只是、有点难过。
那个晚上。
然后他说:你想来跳支舞吗?
我回答说:好。
我从舞厅的后方绕入正堂,站在空旷处的正中央,微弱而昏暗的光线下辨认出厅中的物饰,昂贵而奢靡,视野广阔而陌生;我看着他从高台处顺着台阶一步步正对着我走下来,皮鞋踏在大理石上发出一声声“嗒”的轻响,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犹有回音;烛光氤氲了身形,晕开了他身上暗红色的礼服,边缘依稀模糊。他正朝我走来,一点点走近,五官一点点清晰,直到在距我约莫半米远处停了下来。他上身微屈,向我行了一个在常规舞会时会对自己的舞伴所行的礼;有几缕卷发自耳后落到了颊边,一晃一晃的。
我从未跳过交际舞,也对舞会中的礼仪一无所知;中也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只是单方面地向我行过一个礼后,便朝我伸出手,又走近了一步;可是我却没有动弹。那一刹那里,我忽的又想起了什么。啊,那大概是在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中也的时候;我的母亲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够进入到皇室,按着我的脑袋逼我在他面前单膝下跪行吻手礼,宣誓自己将会作为中原中也的骑士,此生此世、都忠诚于他。空气里的分子似乎静止了,它们不再流动;我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头顶上大钟的秒针一下一下地走着,再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敲响午夜的钟声。整整十二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就在那时灰姑娘落下了水晶鞋、诅咒别人的巫师灰飞烟灭、野兽恢复了人性、悲惨的女仆命运出现了转机。繁星归于夜幕、夜幕归于尘土,世间的一切都要在此间消融。也在那时我搭着他的肩膀,他搭着我的,踏着简单而又不成技法的舞步,跳一支慢舞。这不像我;更不像他,它只是一个借口,换取在世界沉寂背后的一片安宁;换取最后一句誓言。在这支舞结束后我在他面前单膝下跪、像五年前一样,行吻手礼;他会为此而诧异,会对着突如其来的举动而不解,但他不会说话。
他会静静地站着,而我会轻轻地道:
『I don’t deserve you.我怎好这般与你相配。』
『But darling you look perfect tonight.可是亲爱的今夜你是如此完美。』
03.
有人称这里为无雪城。如果你对一个人说,太阳将在明日便不再发光发热,无知的农夫会将信将疑;但若你说,这里下雪了,连五岁小儿也会嘲弄你失了智。终待雪降临之时,白毯盖世,天明之时骤雪已停,满街人站于残雪前祈祷,向神灵默言它们内心的敬爱与感激,几近伏地涕零。兴许这世上最壮丽的奇迹也莫过于这几捧落雪,人在深眠中错过这场雪,唯有醒时以雪泥为迹。捕捉到这奇景的只有彻夜不眠的守夜人,他们互相奔走相告,却又生怕惊醒他人,手心里捧着这光天化日下的秘密、小心翼翼地藏着护着。可他们在第一片雪落下时爆发出的惊叫还是吵醒了我。我的睡眠素来很浅,就站在阳台边上,我目睹了首片雪花自天堂坠入尘世的全过程:飘飘忽忽、摇摆不定,似幻境的光影。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第百片,最后成千上万。
我站着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我想到了中也。
我不知道他醒了没有。或许醒了,或许没有;但我还是立刻跳下床去找他。他所居住的地方是卫兵把守最严之处,他们轮流巡逻,只为确保在夜深人静时没有人要偷取王子殿下的性命;可惜他们都是一群榆木脑袋,如果我是真正的暗杀者的话,那么中也早就死了。从十三岁时开始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他的寝室的阳台,用糖浆复制铸成的钥匙打开落地窗,悄悄地进到房间里:这一系列动作烂熟于心,没出过一点差错。就算闹出了一点小动静,他们也只以为会是一只不长眼的老鼠;会装模作样地搜寻一通,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感叹一句:果然没有老鼠!,而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我再一次翻过中也的窗户。我轻手轻脚地落在他的床头,他果然还睡得熟,身体蜷成一团;他的睡相向来不好,此刻被子绞成一团,有约莫三分之一被自己抱在怀里、压在身下,还有三分之二露在外面,他把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竭力不让一点皮肤暴露在空气外边。我在心里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叫醒他:可以抽掉他的枕头,也可以掀开他的被子;无论哪一种他都会暴跳如雷,而我则会心满意足。我甚至尝试过在他睡着的时候吻他,直到他因为窒息而透不过气来,在带着鼻音的“哼哼”声中渐渐睁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还蒙着水汽,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仿佛消化不了刚才我对它所做的事。于是那时候我会说:中也,如果你还没醒的话,我可不介意再吻你一次。然后他才会反应过来。脸上会一点点飞起红晕,然后双腿用力一蹬,猛地把我踹到床尾处;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还会翻个筋斗摔下去。但我总能碰到运气最好的时候,那我还能重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一起拉下床;他会因为重心不稳而向前倾倒,于是下一秒,我还能获得一个额外的早安吻。
然后、我突然听见他道:太宰。
一下子就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以为他醒了,所以我猛地转身回去看他,称不上慌乱,在夜半时分偷偷爬上他的床这类事儿我已是惯犯;但我还是深深地感到了惊讶。我回过头去,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床沿,可是他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双眼紧闭,五指紧紧地抓住被褥,刘海乱糟糟的、遮住了左眼。身体似乎恍然间蜷得更紧了些。
我试探着道:中也?
他没有回答我。可是又过了约莫三十秒左右,他又一次喊了我的名字,眉宇微蹙,却依旧没有醒过来;他断断续续地念出“太宰治”的音节,若在平时,他不太会说我的全名,听到他这样来称呼我竟颇有几分意外的味道。他的声音不算很响,是一种梦呓、一种破碎的话语;就在梦中他不断地呢喃出我的名字,语气就像是他护在心底,最深爱的爱人。
从那一刻开始我终于明白,他是爱我的。
于是我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松开他那攥紧了的手指,转而与彼此十指相扣。他感觉到了温暖,一点点朝着我所处的方向挪动,于是我俯下身去,把他拥在怀里。一个橙色的脑袋靠在我的胸口,迷迷糊糊地蹭了蹭,旋即便不动了,神色安然、他再次入睡。我不太愿意再叫醒他,可是想要吻他的欲望已经无法克制,所以我猛地翻身把他压在床上,用力地吻他,一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他立刻就醒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又闭上,左手环上我的脖颈,并开始回应这个黏糊糊的吻,身体又与我更贴近了些。过了一会儿我放开了他,蹬掉自己的靴子,转而在他身侧躺下;他撩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又翻身过去背对着我。
我听到他道:太宰,别告诉我你半夜跑过来就是为了干这事儿。
我笑了。
上帝,当然不是。我回答,下雪了。
疯了吧你。他哼了一声。
没疯。我清醒得很。我一边说一边又翻身起来看他,他不耐烦地合上了眼皮,可我还是接着说了下去:雪下得大呢。起来看看,包你不会后悔。
他没说话,似乎是在犹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我真打算捉弄他一番也绝不会使用如此拙劣的借口,所以几秒钟后,他伸了个懒腰,随手找了件披风披好便也坐了起来。他很快就会知道我没有骗他;房间前方的阳台对着宫殿,后方的便对着空无一人的青山、连绵起伏,不见尽头处;而现下它们尽被裹上了一层银霜,目之所及尽是一片雪白。在他走到阳台边缘的时候,便怔住了,顿了几秒钟后,才又走到栏杆旁边。我和他翻过栏杆,双腿耷拉在外边,一时间终于无人说话。
雪落无声。
我叫他许愿。我对他说,雪可比流星还难得,要是许愿的话肯定可以实现;他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儿,反问道,那你许愿了吗?我答道,当然许愿了呀。可是具体是什么当然不能告诉你,不然就不灵了。
我撒起谎来轻车熟路,他完全没看出来。我没许愿;将剩余的夜晚浪费在坐于栏杆上无所事事、那便足矣,我已再无所求。他显然来得比我要诚实。他眨了眨眼,后又移开了视线,眼神飘忽不定,去向远方的天外。他没有什么犹豫、也没有考虑自己的愿望是什么,因为他和我一样,已经压根儿不再有更多的奢求。
他道:
就这样、我已经满足啦。
04.
我很快就会向他问出那个问题,而他会答应我,这是个不同寻常的时刻,所以我希望可以自心底将它牢牢地记住。但他不会立刻敲定所有的细节,具体的一切要到十九岁那年才决定下来,我对此报以绝对的理解、何况,那个瞬间已经给我带来了足够的满足感,无需更多了。就在一个傍晚,出猎之际,人群四散,我和他站在悬崖边上,下方峭壁万丈。四周无人,我忽的开口问道,中也,我们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好吗?
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我。好,他说。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断崖下方凹凸不平的土壁,不躲不闪。那时我知道了,那里便会是我们终将葬身的地方。死于崖底,以一种狼狈的辉煌。
那场雪没有给人们带来幸运,它是降灾的使者,而我和中也虽然并没有许愿、却也未能够幸免于难。几个月后国家爆发了战乱,叛军四起,中也率军去远方征战,短短半年便死伤无数,可是他却凯旋而归,被授予勋章。又过了半年,他出使异国他乡,被一个国家的继承人所相中,便向国王提出,想与之联姻。那个国家实力强劲,如果能答应下来便可化干戈为玉帛,国王心下认同,便私自为中也订好了婚约。那是十九岁时发生的事。我、作为一个骑士,国王当然不会允许一个Alpha随着Omega远征,于是我将接着在原地好好地当我的骑士长。从此以后我还是一名骑士,却不再会在中也身边了。
故事的一切,便要从这里开始说起。
中也是在一个早晨和我说起这件事的;就在两周后,他就将以未来的伴侣的身份去那个国家出访,那也会是我最后一次得以陪同他去,所以他说,那也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一切都可以被好好地解决:在战争年代他曾拯救过一名车夫的性命、他报答王子殿下的恩情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虽然这个请求不免有点难为他,可是他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以此为大前提,所有的计划托盘而出。
就在去出访的那条道上,有一段路陡峭不平,下方便是悬崖,年年都有坠崖而死的意外之人;就连许多英雄豪杰也会在此失足、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如果在出访的路上,马突然受惊失控,那么一定会一头撞上拐角处的巨岩,紧接着后面的车厢就会因为惯性而被甩出去;甩到万丈深渊处。中原中也会变成一个不幸死于非命的王子、我会成为一个忠诚于他的殉葬者;他的岁月与年华将永远定格在半年前的那一刻:他身披锦旗,凯旋而归,鲜花的花瓣淋在他的身上,而他笑意盎然。国家不必背负“王子背弃道义竟选择殉情”的骂名,一直到死,中也还是手脚上拷着皇室的枷锁。骑士注定无法与王子通婚,而王子被定性为Omega后注定失去了掌管自己命运的权利;但从那一刻开始,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我们得以解脱,而世界也终将抛弃我们。
车夫可以趁机从此离开。没有人再逼着他回到皇宫了,事实上,他也无法在回到皇宫了。他会成为一个名义上死去,肉身却依旧活着的人;成为市井间的百姓平民,平凡地度过余生,虽然他的上半生也是相同的平凡。
也就在这最后的时候,在出访的路上、我们在一个小村庄里暂住。在那个最后的晚上,那是我们的婚礼。没有人知道,在厚重而又简陋的窗帘后,我把自己可以付诸的最后一样东西,给予了他。
那个晚上我们完成了最终标记。
整整八年后,我终于成为了中原中也的合法伴侣。
就在他告诉我计划的那天晚上,其实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他了,穿着最廉价而又简陋的衣服,提着小型的旅行箱,我们并排走在一条不知名的道路上,周边仅是田野的农作物。他走在我前面,背影挺拔,步伐稳健;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过来,于是我们站住了脚跟,静静地等待这阵疾风过去。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他回过头去,从十米元的地方,猛地冲我喊叫;声音很大,可是距离却很远,又被模模糊糊地吹散在了风中,可是我还是听见了。
『我爱你!!!』他喊道。
我笑了。
恰好那时风停了。他的发丝渐渐落在他的肩头,他蓝眼睛里泛着微光,闪闪烁烁的。
『嗯。我知道。』我答道。
我也是。
——『唯有爱情无以寄。那么你将寄予谁呢?』
——『寄予你,我的殿下。此生此世,至死不渝。』
我从太宰先生的房间里找到这封遗信。它本该被永远地埋葬在历史里,可是他在最后一刻还是改变了主意,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我去清扫房间的时候,找到了。我没以为他们真的相爱;若不是在最后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幕,我这辈子都不会看透真相。他们藏得太好了;一直到中原殿下前来找我时,我才发现了一点端倪。我的表哥在乡下有一套房子,就在这件事过去之后,我的一家都会迁搬到那个地方去,以此安度余生;而中原殿下则将被厚葬。他的尸骨将落于万丈悬崖之下不复可得,但是所有人都会怀念他。
一直到那个拐角处的时候,我下车去,用力把一把小刀插入马的侧肋,就像中原殿下所吩咐的那样。它受惊了,很快便向前冲去,在短短几秒钟,就会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里。我回头去看他们的表情,无法想象出他们将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死亡;可是当我看见那一幕时,我还是深深地被震惊了。
太宰先生在吻中原殿下。
那是一个虔诚的吻。很短暂,它维持不了多久,可是他们互相相拥,太宰先生搂着中原殿下的腰,而他则回勾住他的脖子,那一瞬间里,一切都不复存在。世界崩塌了,而他们才得以永存。这永恒持续了三秒钟。就在三秒钟后,车厢向左侧一斜,彻底倾倒了下去。
他们就以那样的姿态,以彼此真挚的爱人的身份,堕入了崖底。
就像两颗、陨落的流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