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和往常一样,没有工作的他总是睡到中午才起来,然后胡乱对付一下肚子,就拿着相机到城市里把剩下的一天转完。今天却被母亲的电话吵醒,让他好好去买点东西犒劳自己。正在纳闷之时,母亲的一句生日快乐却让他心头一颤。
“都30岁的人了,实在不行就回来吧,家里什么都有,不必那么辛苦的……”
他把电话放在旁边,点燃一根烟,听着母亲断断续续的叨叨。母亲这一提醒让他意识到自己也在这个城市瞎混五六年了。其实说瞎混是有点对不起这几年的努力的,但是一路走过来换了几份工作却总是毫无成就。
他跟过剧组,进过公司,还和朋友合伙开过工作室,现在是一家婚庆公司的摄影师,时间还算自由,就是仅剩的艺术情操也快被老板和顾客消磨殆尽了。在婚礼的淡季,他总有很多时间背着相机穿过一条条街道,跨上一座座天桥,拍拍日落,拍拍行人。很多时候其实什么也没拍,但就是喜欢感受这样的气息。
等到电话那头没有声响,他的一支烟也抽得一丝不剩了。想把烟头放到烟灰缸里,却发现里面早已堆积如山。为了不让这座巍峨雄伟的高山轰然倒塌,他只能将烟头扔在地上。黄烟头左蹦右跳想要在除去床和桌子的小平原里开辟一块舒适的根据地。
他突然从床上跳起,跑向墙角边的椅子,一巴掌把刚才扔的烟头从一个盒子上扇飞到地上。刚还在为占据制高点而暗自高兴的烟头被这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他用手轻轻地擦去盒子上的烟灰,然后抚摸被烟头烫焦的小黑点,仿佛刚才的烟头是落在心里。他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很快又将它合上。
她
和以前一样,她的所有衣服基本上都是在这条街上解决。刚来城市那会儿,因为自尊她不愿意来这个像菜市场一样地方。后来在同事的极力推荐下,她也经常陪她们过来淘些换季的衣服,买些漂亮的鞋子。其实这个地方的衣服,在同价位里算很不错的,但这里和她想象的卖漂亮衣服的地方差异很大。今天同事出差,只有自己独自来逛逛这条让她欢喜让她忧伤的街了。
“姑娘,快进来,你之前很喜欢的那双鞋子有码了。你再不来呀,就被卖出去了。我是特意给你留着的,快来试一试。”
每次对她总这么热情,帮忙挑选,指导搭配,还给她很大的折扣。常来常往也就和她们熟悉了,现在即使自己一人来也不再觉得尴尬。这些年工作的地方离这有远有近,收入也有高有底,但她还是总会到这里来。
走出这条街,再跨过一座天桥,就是城市的繁华地带,也就是她第二个常去的地方。如果说第一个地方是解决她生活必备的物质需要,那么第二个地方就是慰藉生存必要的精神需求。熙熙攘攘的汽车,拔地而起的大厦,精美时尚的店铺,置身其中总有说不出来的感觉,既不是满足,也不是失落,反正这种感觉很让人上瘾。看着这些密密麻麻不断擦肩而过的人,看着这些小小的蠕动着前行的生物。她像是找到了归属感,即便心酸地流泪,心里也充满力量。
“怎么样,合适吧。你的眼光就是好,好多人都喜欢这双鞋。”她穿着新鞋到镜子跟前照了又照,然后在店里走了好几个来回。最后脱下鞋子用纸巾仔细擦干净,把鞋捧在手里仔细端详。
“不用犹豫啦,你在这买了多少东西了,你还不放心?今天还是老规矩,给你一样的折扣。”
“放心啦,我很喜欢,包起来吧。”
“那你看我这还有什么你需要的吗?一样的折扣。你看这几件大衣不错,刚到的款。”
他遇见她
从他相机的镜头里,看着为迎接圣诞被装扮得花花绿绿的街道,嘴里哈出的白气也掩盖不了,即将过节人们脸上洋溢的好心情。他拍下橱窗里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模特,拍下广场上向爸妈要玩具的小女孩,拍下喷水池开出的一道道冰花。
为了对抗冬日里的寒风,他特意在厚卫衣外面加了一件夹克,但依旧是夏天那破洞的牛仔裤和洗不干净的帆布鞋。他靠在墙边抽着烟,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婚礼视频不是搞创作,还原现场就行了。”今天上午和老板吵了一架,这句话一直萦绕,心情到现在都不好。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烟芯猛力燃烧着,吸进又吐出的怨气,似乎要吞噬这个城市,一浪高过一浪的烟圈笼罩了他的脸。
他用力吸了最后一口,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慢慢吐出烟。弄了两下头发,搓了几下手,向路的一边走去,走了一会儿,突然又调转身向反方向走去,最后上了天桥。
这是她即将在这个城市过的第几个圣诞节,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过节要不是和同事吃饭,就是一个人躲在家里。她已经习惯了平时被工作充斥得没有丝毫孤独感。但一到过节放假,这种累积下来的孤独总是一起扑面而来,而且久久不能撒去。每到这时候,她对梦想的渴望就前所未有的强烈。一间属于自己的大房子,一个相拥踩雪的恋人。
“龙城天街呀,顺着这条路直走然后左拐。哦,不对,是右拐。”刚才给一位游客指错路了,应该是向左拐的,他心里一直不安。
远处的天桥流浪歌手在演唱,她和往常一样远远地听着。今天连听好几首,感觉快要掉眼泪她才准备离开。她拿出手机照了一下,拨弄被寒风吹乱的头发,突然才感觉到有点冷。她把职业装外的大衣扣上扣子,然后把围脖裹紧,开始慢慢地走向天桥。
包里电话不解风情地响个不停,最终还是不情愿的划开屏幕接听,然后就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走上天桥。高跟鞋猛力地撞击地面形成的鼓点和节拍就像这个城市跳动的心脏。
从天桥看城市的夜景总是格外悲壮。远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和周围色彩斑斓的炫目霓虹,似乎都无比风情地向你闪烁。桥下车水马龙,不知去向何方;身边人来人往,不知来自何处。突然,城市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她低下身捂着脚,刺痛已经传遍了全身,她忍着痛将自己从天桥中间移到边上靠着栏杆。她脱下高跟鞋,轻柔着崴伤的地方。
她想给经理打电话说崴脚了,能不能换个人去处理这份文件。但想想都这么晚了,谁还愿意去呢。她强忍着站了起来,当拿起高跟鞋才发现鞋跟断了。她试图将她弄好,可是无济于事。
“对不起啊,没撞疼你吧。刚才正在拍照,一群小孩飞奔而过,躲开他们却撞上了你。你没事吧?”他手里拿着相机,看着她盯着天桥下看,才反应过来她手里的鞋掉下去了。如果没有发生刚才的碰撞,他真想按下快门拍下此刻美丽而忧伤的她。
“要不我下去给你捡吧”。当他底气不足地说出这句话时,鞋已经不知所踪,早就被车流吞没了。她没有理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天桥的另一边。
他连忙跑到她前边挡住了去路,蹲下解开鞋带,脱下鞋。
“没事的,我下去打车,反正那也是破鞋。你真的不用脱鞋了。”看着他脱下袜子,然后又穿上鞋。她刚才燃起的一丝感动,瞬间就熄灭了。
“你把袜子套上吧,免得把你的脚底弄脏了”
“啊?不用,不用。我得走了”
“你等等,我能看一下你的脚吗”不等她疑惑和反应。他已经蹲下轻轻地抬起她的腿。
他用手测了一下她的脚底,然后把自己的红袜子套在她的脚上。又在口袋里搜索了什么,最后拿出一包烟放在地上,把她的脚轻轻地放到了烟盒上。她有点不知所措,依靠在栏杆上。烟盒上的红色袜子与她的穿着很不和谐,此刻像雕塑一样站立的她被众人看得十分不自在。
“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给你买鞋。”
“不用,不用。”他已经跑下了天桥!
等他提着鞋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而且刚才的事件就像梦境一样,没有一点痕迹留下。他四处打望,依旧是川流不息的车,依旧是闹闹嚷嚷的人。他打开刚买的烟,点燃一支,依着栏杆,任随手里的鞋盒子在栏杆外飘荡。
当地上已经布满了烟头,他决定离开。他打开鞋盒,摸了一下里面的高跟鞋。其实不应该买红色的,但他却抑制不住对红色的迷恋。他轻轻地合上盖子,走向不远处的乞讨者,把鞋放下,转身离开了。
结尾
圣诞过后,日子还是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他想辞职,但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工作才可以离梦想不那么远。他想回家,但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放弃追逐了这么久的梦想。
晌午过后,下楼匆匆吃了些饭,毫无头绪的他也就只能回房间。爬到二楼他和往常一样,递一支烟给坐在楼道里的傻老头。老头不会说话,但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今天他干脆和老头并排坐着抽完一支烟。
刚回房间就传来敲门声。平时来敲门的都是房东,可是还没到月底呀。他愣了一下才去开门。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门口。
“刚才看你和那傻老头抽烟还不敢确认,还真是你。你也住在这儿呀。”
“噢,我在这里住好久了。”他有点意外,但想起来了。
“我刚搬过来不久,这离公司近一点。对了,那天我因为公司有事先走了,实在不好意思。”
“要不你进来坐一下吧。”他赶紧去帮她搬椅子,将椅子上的鞋盒子放到了桌子上。黄色高山依然还在,地上的根据地已经密密麻麻了。她小心翼翼的走到桌边坐下,立刻就被桌子上精致的鞋盒子吸引了。
“你还真买了呀。”说着打开盒子,她似乎被这一抹红深深地缠住了,把鞋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
“这鞋等你好久了,你赶紧试试吧。”
她也不推辞,慢慢地将两只鞋穿在了脚上。显然今天的居家服和高跟鞋配合起来有点奇怪。但是看着红高跟踩在横七竖八的黄烟头上,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 2013.12.20初稿 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