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水牛成了我和一班好伙伴的“游泳老师”。跟着水牛学游泳,我们先是用柳条鞭子将水牛赶至河里,双手死死地拽住牛尾巴,待水牛飞速抢渡时,再使劲用双脚拍击水面。不消两日,我们便掌握了“牛刨”“蛙泳”等全套的游泳本领。——《牛铃叮当》
说起水牛,就想起了外婆家的夏天。
外婆家坐落在一个很普通的村庄里,村里有瓜地,有池塘,有水田,水田里当然也是有水牛的。牛这种动物实在让人爱怜不已,这种爱怜的情感并不相似于我们对兔子、小猫、小狗之类萌宠的情感。农人们对他的爱是实实在在的如对家庭成员般的存在。他们终其一生基本上都很辛劳,勤勤恳恳的如同那些淳朴的农人一样,很难想象那些没有现代化机械的农耕时代,如果没有牛的话,本就艰辛的田间劳作该是何等沉重。牛的生活要求很低,春、夏、秋三季均以自然生长的草蒿为食,万物枯萎的冬季每日也仅需要一捆甘草便能果腹,较之于付出,他们索要的太少。牛是一种极其少见的温顺、谦恭的动物,且不要说他任劳任怨的好脾气,就连偶尔的发声“哞哞”也浑厚、低沉,仿佛生怕扰了乡村的宁静。牛的谦恭温顺在我听到的故事中这一个最能触及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一群朋友郊游,我领头在狭窄的阡陌上走,怎料迎面来了几只耕牛,狭道容不下人和牛,终有一方要让路,它们还没有走近,我们已经预计斗不过畜牲,恐怕难免踩到稻田泥水里,弄得鞋袜又是泥又是水了.正在踟蹰的时候,带头的一头牛,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抬起头看看,稍迟疑一下,就自动走下田去,一队耕牛,跟着它全走离阡陌,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们都呆了,回过头来,看着深褐色的牛队,在路的尽头消失。”
这就是乡下的牛,我们总喜欢称呼那些各行业的大咖为“牛人”,可有时候我不知道这些所谓大咖能不能配得上在自己的种族称谓前冠以“牛”这样一个谦恭善良的字眼。
一头牛慢慢老去,失去他的劳动能力时,等待他们的不是辛苦一生换来的安享晚年,而是被宰杀吃肉的命运。牛毕竟是个庞然大物,无论是斧砸刀捅还是通电放血开膛都是残忍而不堪直视的,可是牛除了流眼泪也基本上不会做出太多出格的反抗。有人说那是因为反抗是无谓的,但任何一种动物在生死抉择前的反抗会取决于是否有所谓的结果吗?求生是一种本能,牛的赴死也绝对称得上坦然。因为他面对的是朝夕相处的人,乃至家人。无数的人被牛的眼泪打动过,为他们怜悯过,人们甚至直呼自己太残忍,也太虚伪,妄称牛是自己的家人。也许吧,杀牛的方式和必然的结局都足够血腥与残忍,但我禁不住的想一条乡村的牛和一个乡下汉子,一个乡下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哪一个不是为了家庭,为了生活流干最后一滴血。
谈及生命,总有一些篇章读起来很沉重,但其实大部分乡下生活还是很恬适、安逸的。
我总在夏天去到外婆家,待在乡下的日子比较有趣,下田摘瓜,顺河摸虾,带着作业却总无人管束。可是天很热,外婆家那时连电风扇也没有,于是每回午睡的时候就和表弟商量,轮流给对方摇蒲扇,你给我摇一百下,我再给你摇一百下。摇扇的人自然是辛苦的,而且总会被嫌弃摇的慢了、快了,风小了或是猛了。于是等到轮换后,新的摇扇人也“报复性”的把大蒲扇摇的飞快或者龟速,这便又引来睡觉的人的“不满”。午睡很快变成了相互“批斗”的“斗嘴大会”。记忆里到现在还回响那些叫嚷,可就在这些叫嚷中我们什么时候又悄悄的睡去了也无从知晓了。晚上这种情况基本就不复存在了,因为外婆忙完了一天,会在晚饭后清闲下来,若是我们还在为谁蒲扇摇的不好叽叽喳喳,外婆就会亲自上阵给我们所有人摇扇。
外婆家门口有一大片空地,像一个没有围墙的大院子,上面堆着一垛砖。不下雨的夏夜,我们总要把凉床搬到上面去,再用四根大竹竿挂起一个蚊帐,躺在里面乘凉睡觉。外婆就一边给我们摇扇,一边慢条斯理的给我们讲那些神奇的故事。那时天空很干净,仰面朝天,星河灿烂。这时外婆总会告诉我们,明天的太阳会很大很大,因为天上有条龙,住在西面,破晓前它便飞到天上,把星星们一口一口的吞进肚子里。那些星星在龙的肚子里汇聚成一颗太阳,然后被龙再喷吐在东方的天空之上,所以前夜的星星越多,第二天的太阳越大,天气越热。如今我当然知道这就是一个故事而已,可那时无数个繁星当空后的艳阳高照,让我对此深信不已,甚至到了今天我依然愿意相信这样一个神奇的故事,因为它是我这一生里听到的最美的天气预报,直至今天我还是会把夜空里有多少星星看成是翌日天气预测的最重要的根据之一。
我为一个高三的学生讲李清明的《牛铃叮当》,其中孩子们在牛尾巴的帮助下戏水,学游泳的部分,学生始终不能体会这其中孩子嬉戏的天性和玩耍的快乐。我问他会不会游泳?他说“会”。我又问“那游泳好不好玩,快不快乐?”他说:“没感觉。”沉默了几秒,我接着问他:“你下过自然的水域吗,比如河流,湖泊,池塘,沟渠也行?”他回答:“没”。我再也说不出什么了。浙江是个游泳大省,且不说现在中国泳坛的领军人物大都汇聚于此,即便是已退役的泳坛名将也是不胜枚举。所以在杭州,中小学校普遍开设了游泳课,很多学校配备了精良的游泳馆等基础设施,甚至游泳成为各级升学考试的科目及加分项,有时我想可能全中国的孩子中最早学会游泳,会游泳人数最多以及游泳水平最高的地方也只有浙江了,可悲却是这里的孩子们知道比赛的快感与刺激却不懂得戏水的自由与欢乐。
我出生、长在一条河边,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了游泳。我们很少能分得清泳姿有哪些,除了自由泳和狗刨式,我们也确实不稀罕在河里讨论这些。在河里我们在乎的只有游戏,连游泳本身就是一个游戏。我们常常玩一种叫做“找石头”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从岸边向河中心扔一块大石头,然后一群小伙伴一窝蜂的扎进水里,憋气潜到水底,看谁先把石头给摸上来,就算赢家。真正摸上来石头的小伙伴其实也没有鲜花掌声,甚至连个称赞都没有,有的只是各自的不服气和无奈默认自己这一局确实是失败了。然后就是第二局,第三局......那块石头就这样的被我们一次又一次丢到河里然后被捞出来,然后再丢到河里,再被捞起来,无止境的循环着,直到我们长大。这个无聊的游戏被我们玩了无数遍,到今天都还没有失去兴味,很久以来我一直参不透这是为什么。
我们生活在一个极具意义的年代,一切事物仿佛必须带有自身独特的意义才能存在。可有时背负意义太久了,真的发现意义实在太“重大”了,重大到我们已经直不起腰去看星空,去回忆过往,去期待明天。
有那么一会功夫,就是一小会,片刻间就可以,我愿意就那么没有意义的存在于这个世间上,像儿时那样,一遍遍地把石头丢到河里,再捞起。
也是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