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思追和景仪感觉自己的眼睛应接不暇的。各式形状、各样色彩的孔明灯在墨蓝的夜色中如一颗颗璀璨的星星,闪耀着绚丽的光彩。思追此时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他就这样默然伫立了片刻,景仪刚要唤他去看一只形如飞龙的明灯,只见他口中呢喃细语着:“愿我蓝思追可以潜心精进修为,守护住内心的人和事。”
“思追,你内心的人是谁?事又是何啊?”景仪忽然有些促狭的笑着小声问道。思追本在虔心祈愿,忽然听到景仪的声音吓了一跳,又见对方一脸戏谑,但面对这位儿时起的挚友,思追反而无法真的生起气来,只得认真回答道:“我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再好好修炼,以后可以自己独当一面去保护好身边的亲朋,去做好自己认为对的事。”一边说着思追一边竟然略显沮丧的低下了头,有一抹愧色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景仪顿时明白思追是为没能对那具“骨尸”问灵成功,反而差点儿被怨灵侵蚀灵识后酿成大祸而自责。
景仪迅速扳过思追的双肩,让思追不得不面向他而站后郑重其事的说道:“思追,我告诉你,之前‘问灵’不成功不怪你的。”思追只是柔和的看了景仪一眼,复又要耸拉下眼皮。而景仪此刻是真的焦急的解释道:“真的不怪你!我没骗你!那具骨头尸体,是不能被‘问灵’的!”。闻此,思追倏然睁大双眼直视着景仪讶然道:“你说什么?!不能被‘问灵’?!”景仪点了点头,一脸诚恳的继续道:“是我阿爹说的,阿爹说那具尸体真正叫‘怨骨’,因是以非肉体的枯骨形状作祟且死时亡者是着红衣而逝的,因此那是极为怨毒的一种死法。所生的怨气根本无法化解,其亡者本身生前应就是心怀极深的极致怨念,否则已化为枯骨是无法成为邪祟的。这种邪祟都是直接控制住然后斩灭,而若对其‘问灵’则极有可能被侵蚀灵识而成为活尸。”景仪一口气说完微微有些气喘,但他那双抓住思追双肩的手却更加了几分力道,看向思追的双眼也更多了些许的肯定。
“公子,老爷叫您过书房一趟。”一个年轻弟子前来对景仪禀道。景仪却仍看着思追,他再次用双手用力的摁了下思追的肩膀,然后轻声道:“那我先去找阿爹了,明天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问灵’的事不要再想了,听到没?”说完,一边准备随那名弟子前去,一边禁不住有些担心的看着思追。“嗯!谢谢你,景仪!你也早些休息,代我向十叔和十婶问安。待明日一早,我再亲自前去请安的。”景仪没再答言,只是郑重的对思追复又点了下头便转身随那名弟子离开。
思追直到看景仪的身影转出院落,他才继续抬头仰望天空。此刻的天际极为壮观,各式明灯交相辉映,大有各家要一决高下的态势。而思追发现在他不远处的含光君蓝忘机则始终都沉浸在观看放灯中,他那雾气蒸腾的弥漫双眼似乎也只是转瞬之际,甚至令思追都怀疑自己刚才到底是否有真的看到。因现在的蓝忘机又是一如往常的绝尘清冷,他着的那一袭飞肩箭袖白衣长衫,永远是白衣胜雪、不染纤尘。这份雅士君子的气质,论整个姑苏,乃至整个玄门世家,怕是都无人可出其右。只不过,此时蓝忘机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某种迷惘之中,他并没有注意到思追和景仪的对话。
“含光君?”,思追暗暗思忖了一番,又想了想,最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说:“我有一事不明,”,隔了半晌,只听蓝忘机寂寥疏漠的声音道:“何事?”,思追抬起那双澄澈的眼睛望向依然抬眸看着天际的蓝忘机,他温言道:“那‘怨骨’是不能被‘问灵’的,但刚才您御剑背敷我的时候,我看到您将那‘怨骨’着的红衣收了起来。‘问灵’都是要借助亡者的贴身之物为媒介,所以…所以…”,思追开始不确定起来,他嗫嚅着道:“所以,您仍是要准备对这具‘怨骨’进行‘问灵’吗?”当这个问题正式问出后,思追反而觉得内心长舒了一口气。
蓝忘机收回迷离的眸光,他肃穆的望着眼前的思追。夜色混合着灯光在他的脸上映出交错的斑驳,眼神深邃,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这份淡然令思追更为不解。他鼓起勇气再次追问道:“可那‘怨骨’的怨灵不是应该直接被斩杀的吗?并且是根本不能被‘问灵’的啊?!”闻此,蓝忘机并未有任何变色,只是眸色深深的扫视了他一眼,复又侧头将飘落于肩的雪花轻轻拍落,随后语气不疾不徐道:“有些事,便是要‘明知不可为而仍要为之’…。”
“明知不可为而仍要为之?!”思追若有所思的低头又喃喃复述了一遍。“但它有着极深的怨念,那怨气恐难消解啊?!”思追还是锲而不舍的继续打破沙锅的问到底。他已经做好含光君不耐和他解释而使用“禁言术”的准备了。但蓝忘机却亦并未如此而为,他只是不再看向思追的脸,而是依然负手而立仰望天空,思追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见到那只已经飘远的画有两只兔子的明灯,思追一直都十分不解蓝忘机为何如此喜爱白兔,不光在云深不知处内豢养,连灯节期间制作的灯面都要画上两只。正胡思乱想间,只听蓝忘机极磁的声音道:“没有人会无故生怨。”
说完这句话,蓝忘机似轻叹了一声。随后,他除下身上的白色外衫走去轻轻搭在了思追的肩上,不待思追出言推辞,他言辞极简道:“落雪天寒,须保暖。”见思追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语气略为放缓道:“’怨骨‘的怨气若不尽力化解,雾灵山的血蝠恐仍会作祟。”言必,便欲转身离去。忽然,身后的思追再次冲口道:“含光君!”,蓝忘机停下脚步,侧身顿住,“世人都赞誉您‘逢乱必出’,您也常常一身风尘。可是,您会觉得累吗?”思追一口气问完,这也是自他懂事后一直困扰在心中的问题。他其实十分困惑为何姑苏蓝氏总是世间救世主般的存在,尤其是他敬爱的含光君。而这世间的名门修士又不是只有一个蓝忘机?
蓝忘机起初没有回答他,只是负手继续前行,走至半途,再次顿足,语气清冷的淡淡道:“不会”,隔了半晌,仿佛是要为这个答案做出解释般再次道:“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险,也总要有人去冒。”说完这些话,这一次蓝忘机没再给思追提问的机会,他真的负手远去。徒留思追独自披着尚有他体温的白衫独立于院落中陷入沉思…。
明月中天,落雪已停,院落里银装素裹。一个梳着双平髻着桃粉色裙衫的十二三岁女孩儿端着一盆温凉水,盆边搭着一方白色巾帕,她蹑手蹑脚的转到“雅客堂”所在的院落,她很是担心先前受伤的那位生就着一双笑眼的少年,她听景仪哥哥说过,那位少年晚间可能会发烧,所以她想来看看,将一方浸了凉水的巾帕搭在他的额头降温。
只是,她刚走至院落门口,就看到那位气质高绝出尘的男子正在月光下的院落中望着一枚铃铛出神。女孩儿觉得这位男子的样貌俊极雅极,比那少年还要好看。而这份好看却又不会让人心生轻浮浅薄之感,反而是生出许多崇敬。此刻,男子鲜有表情的脸上浮现着若隐若现的柔色,他手中铃铛闪着琉璃般的银光,镂空的纹饰似是某种花卉,女孩儿看不真切。不过,那铃铛的坠饰流苏确是罕见的黑红色,在这一片银白色中显得尤为突出。
男子望着银铃似是说着什么,他的声音极磁极密,只听他断续呢喃道:“阿婴,今日阿苑问我…,这些年…不累,…匡扶正义…,我一直记得”,且在说这些话时,男子面容中透着几丝苦涩和无奈。正当女孩儿十分不解听着这番话时,忽然只听男子幽幽道:“今夜易生恶寒,应是热水为佳。”说完,男子便转身回房了。
女孩儿心口突突不止,她没想到自己无意的偷听竟被男子早已知晓。而对这份善意的提醒又心怀感激,她端着盆中水对着男子离去的背影欠身微微施了一礼小声道:“多谢含光君!”但她不知道的是,男子在转身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