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一个人哩。”郑忠威侧转头来对史魄然道,“据我所知,史公子也是嗨了的哥弟吧。”
“犬子不肖,在松柏堂充作第八排。不过常年在省城念书,倒没有经手过帮中事务。”
“那按袍哥规矩,该唤作史八爷了。”郑忠威突然神色一凛,对堂下的喽啰道喝,“来人!还不快把史八爷请出来?”只见四个喽啰,呼儿嗨哟地抬着一把太师椅上到堂前。交椅倒是把好交椅,可那椅上之人,却被一道麻绳连手带躯干绑在椅上,嘴上也被布条蒙着,发不出声音来。
坐在史魄然旁的华服少年,腾地一声站起,史魄然却脸色如常,伸出右手,在他左肩上一按,少年跌回椅中。
“世兄少安毋躁。”郑忠威道,“史八爷一身功夫了得,敝寨不得不如此。这两日敝寨倒是好鱼好肉伺候着,史八爷并未受苦。”
“陈六爷何在?!”郑忠威道。只见从身后闪过一人,酱色面皮,高颧骨,两只鼠眼,正是前几日领头抓奸,擒住史毅山之人。这人是“胡豆西施”之夫,姓陈,因为好勇斗狠,爱玩命,人皆惧之,送他一个绰号叫“陈疯狗”。这陈疯狗在孝义堂担着巡风六爷之职,专司巡山放哨,通风报信,侦查官府动静,跟踪客商行踪。
“老六,好不容易才请得史舵爷上山吃讲茶,你把事情的原委先讲一讲。”郑忠威慢腾腾地说道。
【吃讲茶:发生争执的双方袍哥在茶馆内评理。】
“本月初四,我因久未回家,便带着几个兄弟回去看看,谁知却正碰在这厮正强奸我婆娘,被我抓了个正着,拿上山来。”陈疯狗说着,转头愤愤地看向被绑在椅子上的史毅山。
“据我所知,史兄虽然性情有些风流,倒是懂礼之人,断不会行强奸之事。”那华服少年接口道。
“好一个懂礼之人,既然懂礼,又怎会趁我不在家,跑到我家里去?”
“俗话说,捉奸捉双。史兄现在开不得口,倒是任由你信口雌黄。”
“我这么多兄弟都看到了,难道会冤枉他?”陈疯狗嚷道。
“男女行淫,拿到官府,也要讲究个三曹对案。倒不如把你家娘子也请来,大堂之上,讲个清楚,说个明白。”少年道,“是强奸是通奸,倒还未定论。”
“你……”陈疯狗青筋暴起,本来就酱黑色的面孔像块风干了的板鸭皮。
“按我袍哥人家规矩,是强奸如何,是通奸又如何?”发话的是郑忠威。
“不管强奸还是通奸,都是淫人妻女。”陈疯狗一下子明白过来,“是袍哥,就按袍哥的规矩办。《黑十条》上讲,淫人妻女,三刀六洞。”所谓《黑十条》,是袍哥惩处违规哥弟的十条规矩;所谓三刀六洞,则是指由执法管事用刀刺朝着犯事者的心、腹、小腹各刺一刀,因为刺得狠,穿透了身体,所以一刀是两个洞。“如果是倥子,我们也不枉害人性命,拿他送官就是了,该打他几十棍就打他几十棍,活得出来算他运气。”陈疯狗接着说道。
【倥子:没加入袍哥的平民。】
那少年明白自己不熟悉袍哥规矩,落了圈套,反倒害了史毅山,一脸的颓丧,说不出话来。倒是史魄然发话了:“郑大爷请我上山,难道就是为了当着我的面,杀我儿子给我看?!”
“哪里,哪里。史大爷财力雄厚,兵多人广,又背靠官府,岂是我牤牛山得罪得起的?”郑忠威脸色转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我这山上,养着百十来个兄弟,平素日子倒也过得。今年以来,过往客商少了,倒有些吊起锅儿耍了。兄弟们饿得心慌,时常说得要到擂鼓场上借钱借粮,倒被我喝住了。”
原来,这牤牛山上聚啸着近百号土匪,除了从舵把子到九排等头目之外,余者大多是亦农亦匪。好些人丰年时在家当农民,如遇灾荒或官府赋税过重则跑到山上做些剪径生意。就是专专心心当土匪的,到了农忙时节,也得下山帮着家里播种收割。陈疯狗便是如此。尽管当了个小头目,但婆娘还在山下做小生意,他每过三四个月,也总要回家看看。想来那婆娘也是男人长期不在家,守不住寂寞。
“倒水来。”郑忠威接过一个小喽啰递过的土海碗,仰头咕噜咕噜喝下,“若是史大爷能给些救济,让兄弟们有条活路,史公子的事倒不是不可以商量。依我之见,让他给六爷敬碗茶,赔个礼就是了。”
“要不让犬子先给六爷递碗茶,赔个罪,我们再接着谈?”史魄然道。
郑忠威命令手下喽啰,松去了死绑在史毅山身上的绳子和蒙在口上的布条。史毅山因被捆绑得太久,一下松开,身体不能支持,竟然瘫坐在椅子上。史魄然也不理睬,好似未看见一般。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史毅山才能活动开来,他从旁边的喽啰手中接过一碗茶。走到陈疯狗前,单膝跪下,把茶碗高举过头:“请六爷饮茶。”
陈疯狗伸出手去,要接过茶来,那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抖动开始的幅度还不算大,仅有少许热茶泼洒出来,烫在裤腿上和史毅山的头上。陈疯狗端着茶要往嘴边送,手却越抖越厉害,茶碗竟然从手中落了下来,咣当一声在地上摔成几瓣。六爷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愤愤然道:“未必他搞我婆娘,就这样算了?这口气叫我如何下咽?”
“滚你妈的。”郑忠威飞起一脚,将陈疯狗踢倒在地,“你龟儿子狗坐箢箕,不识抬举。”又转向身边的喽啰,“给我拖下去,弄桃木棍打,棒棒打断为止。”
“陈六爷既然不喝这碗茶,还是把犬子绑回去吧。”史魄然发话。
“那倒不必。”郑忠威应道。
“不绑回去,就不继续谈。”史魄然冷冷地说。
于是,郑忠威只好无奈地挥挥手,让喽啰把史毅山再绑在了椅子上。这一次,史毅山没有反抗,被绑得也没先前那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