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

引子

很多人都羡慕我的医生职业,既能够救死扶伤收入也高,社会地位还不错。甚至有的人还会说这个职业可以和上帝、佛陀媲美,只是医生治疗人的身体,上帝、佛陀治疗人的精神。

老实说,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事情不外乎生、老、病、死四件大事,哪一样也离不开医生这个职业啊,可是,当我用本科五年硕士四年的苦读以及三年多数不清的夜以继日的加班,终于成为一个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本以为收获的时节终于要到了,可是,苦逼的生活根本看不到尽头。

每天早上6:30就得起床,急匆匆赶到科室查看危一下危重或特殊病人,了解病情变化,查看并记录所有患者的查血结果和影像学检查结果;然后就是查房、安排手术方案,如果是手术日,就给病人开医嘱,一天手术,几乎是连续作战,一般是没有时间午休的,如果运气好,中午有可能可以休息30-60分钟。如果手术台数比较多,一天下来几乎要累得虚脱。就是再累,晚上还有晚查房……,每天到家基本上是晚上21:00以后的。如果哪天没有手术,就一定要熬夜看看文献,因为确实要论文啊,但是,基本上都是捧起书就要打呼噜,有时候想想,去他娘的职称和前途,别过劳死掉了就好。

但是,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循环。

我很多次想过辞职不干了,可是除了做医生,我还会做什么呢?感觉所有精力给了工作的后果就是根本不知道还有个什么东西叫做生活,顾不上、没有精力、没有时间,更不想去想。

有时候,不想不行。

上个月我大学同学,一直睡在我下铺的兄弟,在做完当天第三台手术后下班回家,但是直到第二天他老婆找到医院大家才知道他彻夜未归。最后保安在地下车库发现他的遗体,再过15天就是他33岁生日!

上个星期四,我们医院普外科主任陆锦在家午睡后再也没能醒来……。这是一位帮助过我的前辈,亦师亦友。院长知道我对他在感情不一般,要我给他写一篇悼词,在征求了他的家人意见后,我认真研究了陆主任的生平。这是一个极具才华的人,做事一丝不苟,35岁时候就已是国内著名的专家,教授。看着他的遗孀和幼子,我写了足足十一页纸的悼词,他的家人和院长都非常的满意。

“叮铃铃……”我一看,是我医院丁平院长的号码。

“喂,吴畅……你还在北京吗?”丁院长的口气有一些迟疑。

一个学术交流会议,今天是第二天。是丁平院长派我过来的,他不是糊涂人,不会忘记的啊!“是的,丁院长。会议后天结束!”

“要不,你先回来吧。嗯……你母亲身体情况不是太好……”丁院长似乎怕我着急:“你不要太伤心,这里,有我和院里的同事……”

(一)

母亲的葬礼,来吊唁的人很多。

有一个奇怪的男人,没有和任何亲朋好友打招呼,只是安静地独自站在一隅。

他看上去有点老,大约七十岁的年纪。头发几乎全白,但是梳理得极整齐,应该是精心打理过并上了发胶的。他身着一件深色的毛呢大衣,左胸前别一朵小小的白菊,是一朵新鲜的白菊。白菊显然是他自己带来的,在那么多纸花中显得如此特别。他微廋,个子显得高挑,面容温和,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候一定是一个健康、阳光、温暖的男人。今天,他看起来不是很好,尽管很努力地表现出镇定和平静,但是,神色依然透露出疲惫,身心俱疲的的样子。

入场时,他身体微微一震。然后,缓缓地走到沉睡在花丛中的母亲的身边,注视着,良久,良久……

他的目光是那般柔和。我没有看到太多的悲伤,只是显得极度的不舍,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看向即将远行的妈妈……

男人靠近母亲,深深地弯腰,嘴唇微微翕动着。我听不到他对母亲说着什么,但从神情上看,仿佛是在安慰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那般,极有耐心的……。终于,他直起了身子,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竟然显出了浅浅的笑意!他向着魂魄已经去往天空的母亲的身体深深地鞠了三躬,然后退了出去。

我走上前轻轻的抱了抱他,虽然我并不认得他,但是作为母亲唯一的孩子,无论如何,对于一个能来送母亲最后一程的人都是应当万分感恩的。

男人用力拍打了我的后背两下,算是对母亲至亲的抚慰。

我送他到大门外,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厚厚的一封信,对我说:别太难过,每个人都会离开,离开也是重生。这封信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等你办妥她的葬礼以后再打开,我的地址写在信封的背面。

母亲的信?给我的?

的确是母亲的信,信封正面的字体分明就是我十分熟悉的,母亲的字体:“给我挚爱的儿子”。

这个男人,无论谈吐和气质都是如此简洁不俗。这封信也是让我十分的奇怪,他又叮嘱我要等一切办妥以后再拆开信,然后才坐进一辆车里离开。

(二)

亲爱的畅畅:

死亡对于妈妈来说,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最近几年,我经常会恍惚,总是会深深地回忆过去的事情,当我站在现在的视角回望过去,曾经很艰难、很纠结的事情都豁然开朗起来,很多看似偶然的际遇,实在是一种必然。

终于,我明白“命运”说的是什么了。我宁愿相信每个人都是有一个“灵魂”的,有的人叫做“神识”或者其他什么,终归,有一个不灭的东西会存在、流转……,只有这样,人生才是有意义的。

灵魂如果真的存在,那么身体就像我们居住的房子。我们去到另外一个地方,不一定要带着房子一起走;房子里居住的我们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们一生只是为了装修房子,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所以,现在,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叫做“身体”的东西终归还是要还给大自然的。所以,不必悲伤,我的孩子,只是为妈妈祝福就好。

我已将我在这个世界上来过的痕迹尽量消除了,就算是曾经的同事、亲友,包括最亲爱的你,也都会慢慢的将我忘记的,再然后,我真的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但是,有些东西是存在并将继续存在的,比如你,是妈妈的生命在这个娑婆世界里的延伸,你还会将它继续交给你的孩子……。还有一些东西妈妈会带着到旅行的下一个目的地。

有两样东西是妈妈无法处理的,需要你替妈妈来完成:这封信,和妈妈的骨灰。

请将妈妈的骨灰交给给你这封信的人。

这封信,是妈妈写给你的,但是有一些妈妈不愿留给这个世界的秘密,所以,看完以后,烧给妈妈!

你一定十分诧异于妈妈的决定。

有些事是对你说的时候了。

你爸爸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是,他是值得你和妈妈用生命去敬重的一个人。

年轻的时候,妈妈在成都一个乡下插队,爱上当地一个男人,但是,村里不许他们和我们这些成分不好的人交往,我们只是偷偷地好着。因为有了那个男人,妈妈才挺过那段令人心酸的艰苦日子。

没想到妈妈竟然获得了一个回城指标!

回城的喜悦还挂在脸上,一个意外的消息又将妈妈送到了地狱:妈妈怀孕了。

那个时代,名声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别无选择,妈妈偷偷去穹隆峰想自寻了断。

就在妈妈为还没出生的你和还没开始的美好生活万般不舍并痛苦万分的时候,你爸爸救了我,不,还有畅畅你。

于是,妈妈就和他结了婚。

婚后,你爸爸对我们母子都很好。

妈妈可以用生命来报答你爸爸,但是,感情上真的没办法。

当一个人将身体和灵魂给了不同的人,他必将堕入负疚的无底深渊。我就是在这个深渊里生活并且无法被救赎的人!

我想通过做家务和精心服侍来减低对你爸爸的负疚感,我害怕他对我好,哪怕是一句问候,我也难以承受,但是,你知道你爸爸的性格!

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思念那个男人,就是你的生父,越是思念,就会对你爸爸产生负疚。

你生父来找过我们母子,你爸爸主动提出离婚,来成全我们一家人,但是……。你生父知道我们生活得很好,回成都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你爸爸因病去世后,我倒是有了解脱的感觉。

终于可以放肆地思念一个人,真好。

我费了全部的心思去寻你的生父,托好多朋友。但是,他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一个极偶然的机会,我联系上他曾经的好友卓嘎,卓嘎没有告诉我你生父究竟去了哪里,但是,卓嘎说这一切都是因缘,你必定会去找他,而且你有一个使命要完成。

我想着他会不会有一天再来找我们,所以,我每天都在等他。

直到最近,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我又去找了卓嘎,请求卓嘎是不是能够收留我的骨灰,等到有一天和他的骨灰会合……

卓嘎后来联系我说,你生父同意了。

我想这也是因缘。

很多事都是一期一会,如果今生的种子可以在来世开花,曾经所有的付出就不会白费,我不再后悔、犹豫,也不再恐惧和害怕死亡,甚至,有一些期待……

如果说所有生的时间都是为了死亡的一刹那,那么,我准备好了。

(二)

亲爱的畅畅:

死亡对于妈妈来说,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最近几年,我经常会恍惚,总是会深深地回忆过去的事情,当我站在现在的视角回望过去,曾经很艰难、很纠结的事情都豁然开朗起来,很多看似偶然的际遇,实在是一种必然。

终于,我明白“命运”说的是什么了。我宁愿相信每个人都是有一个“灵魂”的,有的人叫做“神识”或者其他什么,终归,有一个不灭的东西会存在、流转……,只有这样,人生才是有意义的。

灵魂如果真的存在,那么身体就像我们居住的房子。我们去到另外一个地方,不一定要带着房子一起走;房子里居住的我们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们一生只是为了装修房子,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所以,现在,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叫做“身体”的东西终归还是要还给大自然的。所以,不必悲伤,我的孩子,只是为妈妈祝福就好。

我已将我在这个世界上来过的痕迹尽量消除了,就算是曾经的同事、亲友,包括最亲爱的你,也都会慢慢的将我忘记的,再然后,我真的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但是,有些东西是存在并将继续存在的,比如你,是妈妈的生命在这个娑婆世界里的延伸,你还会将它继续交给你的孩子……。还有一些东西妈妈会带着到旅行的下一个目的地。

有两样东西是妈妈无法处理的,需要你替妈妈来完成:这封信,和妈妈的骨灰。

请将妈妈的骨灰交给给你这封信的人。

这封信,是妈妈写给你的,但是有一些妈妈不愿留给这个世界的秘密,所以,看完以后,烧给妈妈!

你一定十分诧异于妈妈的决定。

有些事是对你说的时候了。

你爸爸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是,他是值得你和妈妈用生命去敬重的一个人。

年轻的时候,妈妈在成都一个乡下插队,爱上当地一个男人,但是,村里不许他们和我们这些成分不好的人交往,我们只是偷偷地好着。因为有了那个男人,妈妈才挺过那段令人心酸的艰苦日子。

没想到妈妈竟然获得了一个回城指标!

回城的喜悦还挂在脸上,一个意外的消息又将妈妈送到了地狱:妈妈怀孕了。

那个时代,名声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别无选择,妈妈偷偷去穹隆峰想自寻了断。

就在妈妈为还没出生的你和还没开始的美好生活万般不舍并痛苦万分的时候,你爸爸救了我,不,还有畅畅你。

于是,妈妈就和他结了婚。

婚后,你爸爸对我们母子都很好。

妈妈可以用生命来报答你爸爸,但是,感情上真的没办法。

当一个人将身体和灵魂给了不同的人,他必将堕入负疚的无底深渊。我就是在这个深渊里生活并且无法被救赎的人!

我想通过做家务和精心服侍来减低对你爸爸的负疚感,我害怕他对我好,哪怕是一句问候,我也难以承受,但是,你知道你爸爸的性格!

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思念那个男人,就是你的生父,越是思念,就会对你爸爸产生负疚。

你生父来找过我们母子,你爸爸主动提出离婚,来成全我们一家人,但是……。你生父知道我们生活得很好,回成都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你爸爸因病去世后,我倒是有了解脱的感觉。

终于可以放肆地思念一个人,真好。

我费了全部的心思去寻你的生父,托好多朋友。但是,他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一个极偶然的机会,我联系上他曾经的好友卓嘎,卓嘎没有告诉我你生父究竟去了哪里,但是,卓嘎说这一切都是因缘,你必定会去找他,而且你有一个使命要完成。

我想着他会不会有一天再来找我们,所以,我每天都在等他。

直到最近,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我又去找了卓嘎,请求卓嘎是不是能够收留我的骨灰,等到有一天和他的骨灰会合……

卓嘎后来联系我说,你生父同意了。

我想这也是因缘。

很多事都是一期一会,如果今生的种子可以在来世开花,曾经所有的付出就不会白费,我不再后悔、犹豫,也不再恐惧和害怕死亡,甚至,有一些期待……

如果说所有生的时间都是为了死亡的一刹那,那么,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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