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您来了?”祐龄推门进去,见老头儿气鼓鼓坐那儿,桌边的茶一口未动。便笑了笑,端起茶盅,尚是热的,又低下身子敬到他面前,“上好的西湖龙井,天儿热,去暑解乏。”
说起来也是伏天,祐龄自离了贝勒府,也就不穿那些厚重的锦锻袍子,今儿身上便是俏生生滚了双蝶纹的白衫白裙,腕子上一对红珊瑚串子,并发间一枝同色珊瑚发簪。早起连嬷嬷都说难怪汉人女子惹人怜爱,这么妆扮起来,可不就是娇艳轻盈么?
只是自然不是当家主母的模样。老头儿本就带着火来的,她这样儿更加入不得眼,拿起茶盅就给掼到了地上。
“贝勒府的福晋,堂堂命妇,做这样抛头露面的行当,成什么体统!我们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她也不接话茬,只蹲下去捡了碎瓷,又来把茶叶和水迹清理干净,口中只惋惜道:“茶倒罢了,这茶盅一两银子一只呢,要卖十盒胭脂才挣得回来。”
“闺女儿,你这又是何必呢。好好的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在这里与人斤斤计较,赚一点蝇头小利度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性子?”老爷子又把语气放软下来。
祐龄去洗了把手,过来轻揉老爷子双肩,“老话说,覆水难收。那老黄历上的事儿,翻过去也就翻过去了,至于那诰命的封赐,宫里也早就收了回去,我既闹了这么一场,开弓哪还有回头箭。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多亏这一场闹,女儿我也算想明白了,往日那么些年竟是白活了。如今我有房有地,出入自由,凡事随性,无拘无束,不忍受谁的冷脸也不羡慕谁的热闹,别提多快活。”又从柜子里另取了杯子,重沏上茶递过去,“便是您老人家,我哥哥早已成家立业,以后前程该他自己去挣,您享享清福不好?”
“你怎么一点都不顾念家里头……”
她笑了笑,“茶吃得可合口味?待会儿我包一斤与您回家吃,再南来了什么新鲜东西,祐龄也必叫人送家去孝敬您。您看哥哥如今的差事,还是当年那边老王爷给张罗的,您闺女虽说没能入宫给家里挣下泼天的富贵,自问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儿。话呢,我说到这儿了,您慢慢琢磨琢磨,我底下还有客人,不招呼您了。”说罢,竟晾了老头儿一人在屋里,自己又下楼做她的买卖去了。
所以呢,女人家有了自己生计,总也硬气些,老头儿来叽叽歪歪几次,祐龄就是油盐不进,到了也就只能认了这“儿大不由爹,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了。
转眼入了秋,铺子的生意上了正道。虎子在太学里书念得好,人又乖巧伶俐,加上皇帝怜他小小年纪没个娘在身边,教底下人多照应些,偏这孩子并不因此恃宠而骄,先生和宫女嬷嬷公公们都喜爱他。也有调皮孩子拿他没娘的事儿招惹他的,他心里明白自己亲娘早晚相见,因此并不十分气恼,只是眼圈略红了红,便教大人更生了怜爱。又有一样可爱之处,便还是馋,吃好的一准能逗他开心。他吃得多吃得好,初一十五归家,苏泰又带他去骑马射箭,常常一马便飞驰到当日与如锦分别的那一片阔野。绿树碧草依旧,人在千里之外。
“爹,我娘是不是快生了?”
“嗯。上个月你杏儿姨托人捎信来了,你娘一切都好,叫咱们不用担心,你娘想着咱们呢。”
“嗯。虎子也想着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