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6

      二月二十二日早上七点二十五分,林雪装备整齐,精神抖擞地来到集合地点。王副政委看着来到他面前的林雪微笑着:“开战几天来大家都缺觉,还以为你会睡过头呢,再不见你来,就要派人去喊你了。”

      “不会睡过的,我用炊事班的备用闹钟叫醒的,这不准时来集合了。”这一觉林雪睡到姥姥家了,太舒服了。至于做的那个梦,闹铃一响翻身起床后,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但是在他的意识深处还是留下了一丝印记。

      王副政委给林雪的文件里并没有提到支前医疗队的具体名单,他心里正在猜测哪几个人是医疗队的成员时,看见李东海穿戴整齐得越走越近。还有张君芳,在她身后还有2名内科护士一个叫吴霞北京人,另一个是广东籍的黄小蕾,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急救箱。在林雪看来三名护士都是业务熟练的老手了,可这个李东海只是个才毕业不久的军医,遇到重伤疑难问题他解决的了吗?不过这不是他考虑的问题,这几个人的安全才是他要认真对待的。这时林雪才感到了压力,这些人会不会开枪都成问题了,更不要说遇到敌人施展战术攻击或者战术防御了。不过他也自我安慰地想到,虽然是敌国,要通过的路段已被我军清剿,另外还有军车护送,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强调一下,稍息。”王副政委看着眼前五个医疗队员稍作停顿,继续:“院党委任命林雪同志是医疗队的队长,一路上的行动要听林干事的命令,在到达37师报到后,这支医疗队自动解散,以后你们的工作由37师的野战救护所安排。直到此战结束,随野战救护所回国之后,你们再返回医院报到。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五个人一口同声。

      “不要给咱们医院丢脸,你们是医护人员,但更是军人!军人就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切行动听指挥!能不能圆满完成组织上交代的任务,就看你们了,领导相信你们!”

      “坚决完成任务!”五个人还是一口同声并且一起给王副政委敬了军礼。

      军区汽车二十二团安排了一辆五吨的解放牌卡车,车被墨绿色仿树叶伪装帘和深绿色的油帆布蒙着。军车开到他们的面前停了下来,从副驾驶下来一位穿着四个口袋军服的军官。七八式军服即是六五式军服升了三次的版本,女装有稍有变动,男装式样并无太大改动,只是面料有了改进。军服的上装有四个口袋的是干部,战士服上装只有两个上口袋。

      “王副政委,车给您送来了,车上有些物资,先送到谷珊西山的39师后勤指挥所,再去37师的野战救护所。车上还有两名返回37师的战士也是一路同行。他们一路上的行动,听命于你们医疗队负责人的指挥,这都是军区后勤部安排的。”这个干部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两张写有交接任务的红字头命令的纸递给他。王副政委看过后,在他的上装口袋中抽出黑色的英雄牌钢笔,扭开笔帽签字后自己留下一张,签过字的命令交还给这个传达命令的干部。来人将命令单放进公文包里,对着王副政委立正敬礼之后坐到跟卡车一起开进来的一辆军用侧三轮摩托车上,极速离去。

      王副政委微微皱了一下眉,侧身对着林雪:“原本是一辆专车送你们,看来要绕一点路了。军区后勤部的总是精打细算,不浪费一点资源。这样也好,人多安全系数高嘛。好了,祝你们顺利完成任务!”

      “是,请领导放心!”

      “你们先上车,东西让他们搬吧。”王副政委安排了几名警卫排的战士,把为他们准备带走的医疗器械箱和药品箱搬上卡车。

      林雪上了后车厢,跟车上的俩名战士打了招呼,大家简单地相互介绍了一下算认识了。他又下车,做到了副驾驶位置上,军车离开了野战医院向着红河边驶去。

      军车驶离野战医院,直奔舟桥86团在红河上架设的浮桥。这是一座五十吨级的重型舟桥,适合军区各种大型载重军车、油罐车和坦克通过。桥头边的防御堡垒有三个重机枪火力组和守备士兵,距离桥头的小山坡上,另有一座堡垒并且里面是枪口平放的高射机枪。这架高射机枪不但守护着此岸,也能守护着彼岸。这是五八轮式14.5毫米双联高射机枪,正副射手坐姿脚踏激发。平射有效杀伤距离一千多米,遇轻型装甲车使用穿甲弹也能打穿。这种平射的高射机枪是步兵的噩梦。

      林雪坐在军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当军车顺着河岸边的路行驶时,他远远地发现了这个在小山坡上的高机堡垒。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手枪,火力差距天壤之别。他在思考,如果有一个排的战斗力,又没有炮火的支持下,怎能才能打掉这个火力点?林雪的军事素养极高,难怪军校要留他当教官,军人的职业习惯使他在战场上观察任何事物,都会带有战术攻击与战术防御的遐想。不是所有初上战场的军人都有这样的军事素质。

      一个守桥的执勤战士打出靠边停车的旗语,快速向他们的军车跑来了另一个身后背着上了刺刀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战士。军车靠边停稳,驾驶员胡江和林雪配合地拿出军区司令部盖章签发的通行证。这名检查的战士一脸严肃,接过林雪递给他的通行证时警惕的双眼始终在林雪和胡江的脸上观察着。

      四十三医院的通行证是五个人加上药品和医疗器械三个箱子,军区后勤部的通行证是军车牌照号码,驾驶员一共三名军人和四箱物资。所有出境的大小车辆的军车牌号,必须登记,且使用边防部队的牌号。

      这名检查的战士看过通行证,上了后面的车厢询问情况并检查后,一切正常放行。

      来往于浮桥的军车基本是蒙着深绿色油帆布加盖着伪装帘的卡车,少有几辆特种车辆驶过。

      军车缓慢驶过了浮桥。张君芳坐在军车上,心情有些紧张,这毕竟到了敌国。看了看四周的几个战友,发现大家表情比较平淡。她有些郁闷,是不是自己过度神经了,这次能跟林雪一起到一线完成任务,她内心是非常高兴的。

      吴霞发现张君芳在看她,并且看出了张君芳的表情有些紧张,吴霞微笑着:“又不是你一个人紧张,我也紧张,李医生你是不是也紧张啊?”

      “我才不紧张呢。我咬破手指写血书就为了上前线的。都放松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听这口气怎么也像个战场老兵了,不过大家都发现李东海的右腿在不停地抖动着。

      黄小蕾看着李东海抖动的腿,想起自己的爸爸每次看报纸就抖腿,被妈妈发现总是要说两句。

      “千万不要紧张哦。总攻那天我就是有些紧张,就在刚才的滩头,下了冲锋舟往山坡上冲锋时,一不留神踩到了一块石头,脚一滑人没站稳,一个跟头栽下去,头撞到地上晕过去了,脚踝扭伤,幸亏戴着钢盔。现在脚好多了,赶紧回部队去,再不上去,功劳都被战友们抢去喽。”这个说话的战士,个子矮小长得又黑又胖的是贵州苗族人,十八岁,叫麻水华。他是13军37师109团一营二连的炊事员。二月十七日凌晨,总攻时他背着一口锅在冲锋奔跑,摔倒后趴在地上的样子有点像大乌龟。

      “开战前在河口时我得了急性盲肠炎开刀了,现在刀口好了,出院归队去。”这个得盲肠炎被开刀的是13军37师111团三营营部的通讯员叫农汶山,云南文山壮族人二十二岁。

      军车出了国境后,大家在车上七嘴八舌地闲聊着,冲淡了彼此进入敌国得紧张情绪,同时增加了相互间的了解,毕竟都没上过战场面对过敌人,毕竟都很青春。

      军车驾驶员胡江,安徽芜湖人二十五岁,是入伍七年的志愿兵。由于他驾驶汽车的技术和维修很熟练,连里常常派他完成单独出车的任务。

      “老同志,你说昨天就走过这条路,安全吗?”林雪的双眼始终注意着车外远处的情况。目前在敌国,他开动了全身的感知能力,不敢一丝大意麻痹。

      胡江双手握住方向盘,目视着前方:“叫我胡江吧,喊老同志听着别扭。这条路是走过,但也只是到谷柳、保胜送过军需品,反正我是没遇到状况,不过听其他战友说,车过了老街市往谷珊方向,有时在山坡上偶尔会有敌人的子弹扫射,只是个别的县队游击散兵吧。如果遇到成建制的班排,碰到火箭筒什么的就麻烦了。放心吧林干事,哪里还有成建制的敌人哦,早就消灭掉了。”听着胡江的话,林雪很想说一句:大意失荆州。不过他还是把要说的话压了下来。

      军车从老街与谷柳的中间靠红河边的一条路开过,谷柳属于老街市的一部分,红河将其隔开。路边有些零散的民居,感觉这些房屋没有人居住似的冷清又萧条。不一会前方有个岔路口,在这儿有不少的军车还有两辆坦克和一些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官兵。胡江之前跟林雪讲过,到了这里所有单独的军车必须集合出发,军区前指担心车辆落单遇敌人的游击伏击。这些岔路是,向南一条往保胜,向东一条去柑塘,剩下中间向东南方向的是林雪他们要走的谷珊这条路了。因为要把四箱物品送到谷珊西山的39师后勤指挥所后,再去柑塘的37师的野战救护所,所以要多走些路。

      林雪和胡江下了车,来到后车厢关照大家不要随便下车走动。他们走向路边的一顶帐篷外,拿出通行证与持枪警卫的解放军战士说明来意,获得允许进入帐篷。

      在这个岔路口负责协调管理的是位军区后勤部的副团级协理员。

      “报告首长,这是我们的通行证。”林雪将他和胡江的通行证一起递给了协理员,站立一旁等待指示。

      协理员看过通行证又看了看他们俩人:“嗯,知道你们要来,现在正好有个车队要去谷珊,你们跟着去吧。”他一边说一边扭头对着坐在军用物资箱上的一名身材魁梧而又高大的军人:“肖连长,林干事他们一辆车跟到谷珊,你带上他们吧。”

      “保证完成任务。我说怎么协理员要我们等会出发,原来在等你们。那我们走吧。”肖连长站起身对着协理员行军礼,表示接受了这个任务,话音落地人就出帐篷了,雷厉风行。

      协理员看着林雪微笑着点点头便不再理会他们俩,低下头跟另俩位干部,用手指指点点地研究地图去了。

      在战场上,大家没有闲暇时间胡扯,只有发命令,接任务,然后去完成任务。如果战争没有结束,你还活着,然后就会如此地循环往复,直到战争结束或者你牺牲了,你才没有任务,没有然后。

      林雪和胡江出了帐篷,看到远处肖连长在跟一位身后背着五六式冲锋枪的战士,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他们。眼看着这位战士就跑了过来:“我们连长说了,我的车在你们车后面压着,你们跟着车队走就行了。”

      林雪他们跟的这个车队,是国防科工委汽车第三十九团一营一连的车队。对方什么任务他不知道,人家也不会说,他们的任务人家也不会问,谁问谁都不会说,这既是平时军队里的保密制度,也是现行战场纪律。任务不在大小,不管重要与否,都属于情报,任何人都不能泄露、违反制度。军人在和平时期违反保密制度,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战争时违反战场纪律,视情况可当场枪毙,允许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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