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曾写过一个近一万字的故事。
小说的开头,是成年后的主角终于回到了曾生活过15年的家乡,近乡情怯。忆起在家乡的种种,又忆起初离家乡的境遇,只觉疏离和冷漠。往日的少年稚气和曾拥有过人际关系间的熟稔,都不再属于他。
那些细节和经历,纯属杜撰。只因那时的我,也还是个从未离家的少年。
那时我写“15岁,是不允许男孩哭,却还没教会男孩坚强的年纪”;
写“安全感,是带不走的行李;而乡愁,是卸不下的行李“;
写“彼时的少年尚且脆弱而单薄,在每每感到冷落委屈的夜晚,都要攒着那把过去家门的钥匙才能入睡,虚妄地希望着这样就能抓住言笑晏晏的曾经”。
这些话,有些对,有些不全对。
岁月和经历终于教会我要坚强,倒不是隐忍而坚韧的坚强,而是健忘而平淡的坚强。不过是,明白了生活很多时候是对代价和利益组合的妥协,得此失彼。甚至可以说,很难有一个选择,是能坦然地说出对自身和他人都毫无愧疚的。我甚至做不到坦然,只能做到接受自己的不坦然。坚强是难过一会后深吸一口气之后继续走下去的平静。
说到带不走和卸不下的行李,此刻如果写这样的话题,大概会烟火气重许多。语言、文化和饮食才是带不走的行李,对它们的偏好我亦永远卸不下。工作生活的圈子都是英语,偶尔说法语,但大脑解读眼睛所看到的世界,语言永远自动设置成中文。偶尔看电视剧节目,遇到诗词,总忍不住暂停下来读出声,听一个一个中文字吐出落地的声音。饮食更是如此,饺子滚烫,不敢囫囵吞下,便只能小心翼翼地在皮上咬了个口,里面的肉汁滋溜一下钻进嘴里,我曾在一个宅在家里看剧的周末午后猛然想起这个味道,坐几站地铁就为买一包水饺。曾经听过一句话:要想走遍全世界,必须要有一个能容纳来自各方食物的‘世界胃’。虽然直到现在,我还是很认同,但我最终怀念的,不是它们。
我笔下的人物里,有面冷心热的、开朗唠叨的少年少女。当年对未来何去何从全无所知的时候,也曾极尽笔力,写过性格和我一样温吞、偶尔自欺欺人的少女,猜测她下一个转角,会遇到什么人和事,又理应有怎样的回应。如今回过头看,我最终没有成为他们。他们都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无论是精力旺盛还是冷静沉稳的外在形象,最终他们都是所谓的“文艺青年”。他们会妥帖地收藏着过往,时时就能在放映机倒带一样回味从前;他们对现在的人事物也有敏锐的认知,神经末梢发达地连接着世界;笔下人物的未来也许不容易,但至少是简单的,三言两句,就能交代完岁月更迭、人格变换。
我最终活成了一个特别世俗又不敏感的青年。每天思量着的,是碳水蛋白质脂肪摄入,是家里公司之间距离,是同事相处间诚挚之外也还要补上一些场面话,是几点下班才能不紧不慢地去健身,周末分几份时间发呆分几份时间玩。那个喜欢枕着满脑子灵感和幻想睡觉的少年,终于变成了,我这样的青年。
青年的心,坚硬冷漠的时候多,柔软多愁的时候少。想今天明天干什么的时候多,思考人生意义的时候少。记挂已经认识的人的时候多,幻想以后会遇到什么人的时候少。思乡就是看一个故事,留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继续做下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