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座落于鄂陕交界,秦岭楚巴山区,所以我是出生在大山的孩子。那里的人敦厚老实,热情可爱,这些优质的传统无不影响着我点滴。
如同现在很多孩子一样,记事起就由爷爷奶奶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那个年代生活相对艰苦一些,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单单记得家里只有我这个小人每天吃三餐,爷爷和奶奶都是吃两顿饭的人。农忙时节,不管多晚,奶奶都会单独为我准备晚饭,餐桌上偶尔还会出现鱼肉或者鸡鸭肉,这样的情况下,就由爷爷喂我吃,怕我被刺或骨头噎到。一般饭菜都是自己解决。当我提出让爷爷也吃肉的时候,他会告诉我,“爷爷喜欢吃骨头多的,不喜欢吃肉多的。”我信以为真,每次夹给他,他都欣然接受。那时每天最期盼的,就是坐在爷爷的腿上,打开他那台半导体收音机。每晚六点半,里边就传来清脆的童声“小喇叭广播电台开播了!……”内容也记不清了,好像是讲故事,因为放到一小半我就睡着了。
家里的农活也有忙不过来时候,所以会从河对面的某户人家里请来一个人帮忙做工,他是个哑巴,至于长什么样子,现在已经模糊了,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多大年纪。村里的小伙伴们都不喜和他交朋友,觉得可怕。而我则属于那个意外。相反,我是不喜和村里的小伙伴们玩,独独喜欢和哑巴在一起,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喜欢他带来的那种厚实感。哑巴很喜欢我,心疼我,哪怕他自己什么也没有,也会把属于他的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我。还记得大冬天里和他抢火盆烤,奶奶刚给他弄来一个大火盆,烧得旺旺的,那么暖和。一看自己的,火太小了,就去抢他的那盆,结果自然是我赢,然后把自己小火小盆给他,等到奶奶再出来看到,就会再去给他换一盆,这样我们两就都有大火烤了。等到疯累了,他也没什么活计的情况下,我就爬到他的身上,让他抱着我睡觉,我喜欢他身上那种朴实的味道,沁人心脾。
哑巴是对门家里捡来的孩子,所以有活干的时候,绝对不会呆在家里,和他在一起也要看时间。平时奶奶接到什么针线活计,就把妈妈接过来帮忙,等到忙完又回去。我呢,依旧自娱自乐。有天奶奶送给我了一件礼物,是从米缸里捉到的小米鼠,米白色的,有小拇指那么长。绳子的一头拴在它后腿,一头拴着我手,就这么追着它跑,跑哪里追哪里,估计是追得忘乎所以了,从床下出来的时候没注意把头碰了个包,疼得直哭,看到这样的场景,奶奶和妈妈笑得是前府后仰。也就因为这样,那只小米鼠后来被放生,也许它会感激我的吧。
快要上学了,爸妈忙着做生意,又添了妹妹,所以我被热情善良的大姑带到了另一个县城,和哑巴再也没见过面。大姑她自己也有两个孩子,还要当班主任,这样一来没有多少时间,精力照顾我,原本在家里干净整洁的小人,一个学期后回到家里,妈妈都不认识了。看着糊得鼻子眼睛都看不清的我时,妈妈泪如雨下,怎样都不同意我再离开她了。但是她们又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所以在下学期开始的时候,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踏上离别的征程,后来这样的日子成了家常便饭,我先后被寄宿在大姑家,奶奶家,学校里,出租屋里。
虽然没有时间照顾我,但值得一提的是:我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那时候大姑还在小镇上教书,因为是老师的孩子,自然比其他孩子多得到些关注,老师,同学都很照顾我。作为同样的国家级贫困县,下边的乡镇贫瘠可想而知。刚上学前班那会(那个时候还没有幼儿园的存在),小镇下了全年的雨,由于没有雨鞋穿(小商店断货),就在家呆着,功课由大姑补习。其他小伙伴们都不穿鞋,打着赤脚去上学。
转眼一年级了,估计那个时候的年纪放到现在,老师断断是不会让我进校门的。年纪小了嘛,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到处疯着玩,不知是谁弄来的针管,小伙伴们提议给蚯蚓打针,然后挖了条肥胖的蚯蚓,把针穿到它的身体中,看着它在我们的杰作下扭曲,膨胀,透明,爆裂。写到这里,不得不承认把自己恶心到了,感觉指尖发麻,打字都不利索了。也是年纪稍长后才觉得那些东西恶心,便再也没有碰过,发展到现在成为了我最怕的东西,一想到就头皮发麻,血脉喷张。
年龄再长些,能做的事也多了。农忙时节,我们偶尔会被安排给某些老师,或者同学家里帮忙做活。像是摘棉花、拔花生、收芝麻、挖红薯、土豆之类的。小孩子也不觉累,仿佛一天有花不完的精力。那些从沙地里拔起的部分新鲜花生,没能幸免被我们这些”小馋鬼“就地解决,那种香甜到现在回味起来都流口水,这也算是主人家对我们的一种犒赏吧。当然,好事做了,坏事也是少不了的。小镇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古色古香,大多数门口都立有一对小石狮,门头上是大理石雕花,或是有一些小四合院,从天井向上看,四四方方的天。小镇还有一特殊代表——一株百年桂花树。每到金秋十月,整个小镇走到哪里都是香的,那种感觉真美妙,像是被花仙子包裹着。光闻着味不行啊,得把它摘下来放在家里,于是我学会了爬树,那株三四个成人才能合抱的桂花树自然是首选,只不过没有人抱它,因为为了防止摘花,所属部门已经在上边泼上了臭油。即使是这样,也不能阻挡我们的热情,我首当其冲,结果可想而知,花是摘到不少,都分给同学们了,自己的裤子也“花”了。小的时候也没有现在那么多玩具,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有钱都买不到!无聊了就翻上墙头,把那些泥巴铸成的墙当成马来骑。其结果就是回去被数落一通,不过我自小脸厚,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下次该怎样还是怎样,只不过后来能穿的裤子越来越少,不是有油污,就是裤裆破了。
随着上学时间越来越规律,慢慢的知道有数学,语文,体育,音乐,美术课了。由于镇子太小,老师们一般都身兼数职。比如我们班主任吧,他带我们数学,同时又是我们的体育老师,音乐老师。那个时候全校都没有一根像样的跳绳,多半是用麻绳搓来当跳绳用的,想想那个时代的创造力,也是没谁了。直到一天老师把他那私藏的陈年跳绳拿出来,才让我们开了眼,原来跳绳长这样的啊!由于个头小,跳的时候只能把长的那段挽在手上,虽然这样很不方便,但比起那种麻绳好了许多。许是那时人小鬼大,惹人喜欢,老师把那根跳绳送给了我,引得同学们许多的羡慕眼光,而我在一边沾沾自喜。
等到上三年级,那个时候能爬的树就多了,教室门前的梨树,乒乓球台边的梧桐树,小河边的柳树,山坡上的核桃树,还有那株百年桂花树。能做的坏事自然也多了,去别人田里偷甘蔗,或是把大人们刚挖好的大棚地基填起来,或是用弹弓打麻雀,或是……也许是人长大了,目标太大,后来做的这些坏事都被发现,还被告到了学校。记得是大棚案,找到了一个“罪犯",就牵扯出了好多个,一个个没骨气的,很快就把我给出卖了。学校对我们的惩罚就是:在地上画一个小圈,让你规规矩矩站里边,不许动,这样坚持了四个小时。放学后罚我们打扫全校公共区域的卫生,还好那个时候学校不大,要不就笑了。不知是谁放出话来,要把我们这些“犯罪份子”送到县里的劳改局,等到十几二十年才放出来。听到后我就伤心了,感觉那是第一次自己会想事情。我想到了爸妈,如果我被送去劳改的话,那爸妈怎么办呢?没人养活她们了;还要等十几二十年,那么久看不到她们,好想念。然后越想越伤心,竟然哭了,后来才从同学们那里知道这是假的。估计是怕被真的送去劳改见不到爸妈吧,从这以后也就没做过什么坏事了。想想真是傻得可爱。
从小我就喜欢玩水,不过到现在也没有学会游泳。小镇被两条河前后夹击着,后边靠山的是小河,前边能渡船的是大河。镇上赶集啊,洗涤衣物啊,游泳什么的都在大河进行,小河的水最多就齐小腿肚。河里的水都清澈见底,看着大人们撑着竹杆落在水底,使劲一撑,船向前划行一段,再一撑,再一段。或是在五彩花斑卵圆石上踩上小小脚丫,感受着河水在皮肤上淌过的细腻,真的好温柔。河里的鱼,螃蟹也多,翻一个不大的石头就能捉到五六只,小的被放生,大的就装进准备好的口袋里,等到装满了口袋,就地清洁,回去让大人下油一炸,橙黄橙黄的,再撒丁点盐,扯下一支蟹腿,细细咀嚼,满嘴留香。有风的时候,我们会在河边的草地上比赛放风筝,或者爬上柳树,用柳叶编成各种各样的帽子,哼着歌,唱着自已的小曲,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在某个学期的某个早餐时间,同学们都回家吃早饭去了,而我就被莫名的带离了这个小镇,送到刚搬进本县城里的奶奶家。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踏上这片土地,再也没有看到过与之有关的人,连一句珍重,一句再见,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早些年得知它要被建成水库,心里那种焦灼感油然而生,最后一次是坐在车上看到它,应该是刚刚拆迁完成,面目全非,宛如激战过后的战场一样壮烈,它是死了吗?后来,我终于有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央求姐姐带我去看一眼水库,新的小镇改了好听的名字,房屋都是新建的,那株百年桂花树也在搬迁过程中谢绝了他们。镇上大部分人选择搬迁到其他的城镇上,大概是不想看太多的回忆被这样的替代吧。那美好的感觉再也回不去,曾经的小镇被淹在水下,如同欢乐的童年被淹没在记忆之中。看着平静的湖面,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双透视的眼睛,让我再去抚慰一下她受伤的灵魂。请原谅我来晚了!
每个寒暑假,爸爸都会来小镇接我。那个年代交通还没有那么发达,山区更是隔县如隔山。所以我们通常是坐几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下车后完全是灰人,鼻子,眼睛,睫毛上都是灰蒙蒙的一层,头发更不用说了。在靠近我们县区地域的时候下车,歇上一夜或是短暂休整收拾一下,再把事先寄放在农家的自行车取出,骑行五六个小时才能见到妈妈和妹妹。我坐在车后,抱着爸爸的腰或牵着他的衣服,一路颠簸,屁股生疼。等到饿了,渴了再停车吃点东西,喝点水,当然这些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我们也只能依靠这些,因为一路上根本没有人家。我最期盼的就是放暑假,因为在路上会有好多的覆盆子,野果,山泉。那些天然野果,酸甜可口,就是刺腾太多,容易扎到手,站在那里吃饱了,再拿出纸采摘些带回去给妹妹。就要离开的时候,衣服被刺带着了,走不了,手上又拿着吃食,只能请爸爸帮忙,结果他说这些覆盆子这么喜欢你,要不你在这里继续,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接你吧!一想大晚上的要一个人,还没有地方住,要有野兽怎么办?那我就看不到妈妈了,随后哇哇大哭起来,哄都哄不了。把他弄得手足无措,只能一边赶快把我抱上车,一边说走了走了,马上就回家!这才罢休。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再也不用这样倒车,我也转学去了本县城,回去相对方便很多,托个熟人或是司机照顾一下,爸妈也能放心。只是晕车取代了之前回家路上的一切乐趣。
就这样,一直在奶奶家呆到上大学才离开,在这期间日子平静无奇。后又投身到另一个城市继续单调乏味的生活。毕业后,我回到县城上班,又重归爷爷奶奶的怀抱。在工作第七个年头后,我选择辞职,踏上了开往深圳的高铁,在家时一直向往沿海城市,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也终于开始过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一个人的生活,我很享受,很知足,很开心。后来妹妹也到了深圳,和她男友一起。我们互相照顾,却又彼此独立,我喜欢这样的状态。只不过春节想回家就显得有些困难。当我们买到中转票,妹妹打电话回去的时候,才知道妈妈听说买票难,可能回不去时候,失眠了,整夜整夜睡不着,原本要给我们准备好吃好喝的心情也没有了。看着妹妹发来的信息,在电脑这头的我始终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还是让它成功决堤了!而我,始终也没有那个勇气马上打个电话回去,报一声,我们可以回来了!因为怕自己一听到声音,一看到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庞时,会在她们面前失控,痛哭,然后又会让她们觉得我在这边过得不好,而心里更加难受。过了两天,情绪稳定后,拨通了视频电话,爸爸接的,他已经出城了,为了提早迎接我们的归来,为了陪爷爷奶奶一起过节。本不会表达感情的他在电话那头嘘寒问暖,叮嘱回来的东西不要带太多,家里什么都有,带东西也不方便,只要人回来就可以了。又问我们想吃什么,让妈妈准备。还说妈妈之前觉得我们可能不回来,已经烧好几块上好的腊肉,煮好给我们快递下来,这样也能让在两千多公里外的我们吃到家乡的年味。突然间,他像是想起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一样,和妈妈自说自的去了。随后才知道,出城的时候走得匆忙,在山里特地给我们买了两只农家的公鸡(自然放养,吃虫吃草的土公鸡,他觉得营养价值高过人工饲养的),结果却忘了带出来。然后看到视频那头的他一边责怪妈妈不该催她,一边责怪自己记性不好,如此反复了数十次,怪得自己没用,这么点小事都记不得。电话这头的我强忍泪水,不停的说没事没事,爸爸吃了和我们吃了是一样的。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运,好荣幸能有这样的爸妈,能出生在这样温暖的家庭。
前段时间看了金星姐姐主持的《中国式相亲》,里边的嘉宾爸妈各种说辞,什么’我女婿要长得帅,帅的不容易出轨。‘‘他爸爸给他设立了一个奖励基金,谁娶了她就可以有100万。’‘你跟我女儿在一起,可以住到我们家里。你如果到上海,我们给你提供婚房。’我就呵呵了,我们家只会说出和3号家庭爸妈一样的话:只要对女儿好就可以了。他们没有那么有钱,能成立一个奖励基金;在中国一线城市也没有房子,连二三线城市也没有;也不要求女婿长得多帅多有钱;只一条,对女儿好就可以了。我想这就是对我们的自信,骄傲和爱吧!从小到大,虽然没有在身边呆多长时间,但是他们的爱还是能够感受到,触摸到,体会到的。我想这是她们的富养,岁月的富养,自己的富养。那些满满感受到的天下父母心,那些走过你生命中的每个人和事,那些自己看过的书,经过的风景,细细感悟,品味,吸收,最终都会变成丰富生命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