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三盗
“忙吗?跟你聊点事”,电话里的S急不可耐。
“着急吗,手头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已疲于应付他的着急,试图推脱。
“别废话,找个地”,又是盛气凌人、火急火燎的气势。
S在一电商公司任销售总监,干事情干脆利落、风风火火,没有他干不成的事,天生一付堆着笑容的皮囊,完美地受益于“伸手不掌笑脸人”的中式哲学。在一个崇尚“结果导向”的企业里,无可争议的结果征服了所有人,深得老板赏识,一度成为其身边的红人。
而此刻的S愁容满面、阴云密布,窒息的空气在凝固、堆积,他鲜有的低沉是那么地令人生畏。
他先到的茶楼,左眼瞟了瞟我,由迅速扭头点了点对面的座位,连话也难得说。
“怎么了”,我着急地望向他。
他摆摆手,指指对面的位置,示意我落座。我朝吧台招来服务员,要了壶茶,把瓷罐茶杯递至他跟前,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他妈的被这傻×公司给开了”,连珠串的脏字像小鞭炮从他嘴里往外蹦。
“啊…”,嘴里的黄山贡菊差点吐了一身。
S至今换过三份工作,当前是他最春风得意的单位了,也是所有同学里发展最好的,无论薪资还是职位都要远超其他人,他甚至畅想两年内成为这家公司的VP,五年实现财富自由,意气风发从未离开过他的躯壳,有如灵魂附体般地拔节生长。也许是工作太忙,极少参加同学聚会,更别提微信群了,不止是潜水,简直是沉没海底长眠不醒的不明生物。他还是学生时代的劲头,有超出常人的努力和好胜心,次次用漂亮的成绩证明了他的价值,在这个叫职场的地方如鱼得水。
“为什么”,我出奇地不解。
“我他妈哪知道”,他更像一头迷途的困兽。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总办会上直接宣布的,都他妈一群傻×”
“哦……”
“老子挣钱养活一群废物,到头来把我给踢了”
“直接让你走人?”
“那倒也没有
“他们怎么说的”
“你知道有多操蛋吗,冷不丁地把我调离这个部门,美其名曰老子有功,去负责客服,这倒好成光杆司令了,还顶个鸟用啊,明摆着赶人吗?”
“嗯……”
“你别他妈‘嗯’了”
“啊!……啊?”
“‘啊’什么‘啊’”
“……”
空寂的沉默开始弥漫,慌乱的情绪横冲直撞,他不言我不语,聊死的话题犹如突进胡同尽头的稚鸡,慌乱、绝望、懊恼。他瘫坐成一团,目光呆滞无光,嘴角微颤似语非语。
我抿了口茶:“你我都是兄弟,我翘班不是来见怨妇的,大老爷们跟个打了霜的茄子,有点出息好不好”
他顺手从兜里掏出中华烟,腾云驾雾了半根的功夫,情绪开始缓和。他弹了弹手上的烟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聊聊吧,我也好有个打算”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吧”
“别废话,文绉绉地让人发毛”
S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走起路来像一阵风,后面总像有条恶狗在追咬似的。他要求的事情,容不得别人说不,不论白天还是深夜凌晨,也不管周末还是节假日,员工都得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稍有延缓他就会急火攻心。虽然跟其他部门稍有收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最看不惯别人的拖延,稍有耽误就觉得对方是“不用心”或者“不职业”,所有人都应该向他看齐。
“跟你最久的员工有多久”
“八个月吧”
他手下的员工换了一茬又一茬,虽说销售是个高流动群体,但不至于两年时间里连个跟随的小弟都没有,他那如火把的光芒驱逐了黑暗,却黯淡了蜡烛的光亮。
他始终活在理所当然的想象里:“大家都是成年人,工作是工作,结果说话天经地义,我跟他们既无过节也无利益冲突,我的想法就是把工作做好这么简单,哪来那么多的阴谋论”。
“班上那么多同学,为什么你第一想到的是我”
他说不出所以然。
“因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我知道所有的一切,不只是你那些所谓的成绩,我更清楚你身上所有的缺点。同样,你比我还了解我,因为你把我当做真正的人在对待,而不只是单纯‘同学’两个字。扪心自问一下,你知道每个员工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吗?员工在月底交房租时的心情吗?他们中午吃饭会去哪些饭馆?这些你都知道吗?如果不知道,或者你从未打听过,我只能说他们在你眼里压根就不是人,只不过是你往上走的垫脚石,总有一天他们抽离的时候,你就会踩空”。
世界没有无缘无故地背叛,也没有毫无理由地付出,哪怕是哪些看起来特低级的谄媚。在第一家公司的时候,因为业务的关系经常跟财务打交道,他们总会以一句“不行”将你千辛万苦争来的单子搅黄,那时的我恨不得牙直痒痒。而当时的部门经理常常去财务串门,今儿送个枣明儿递个糖,在他们面前不是眉开眼笑就是极力维护,哪怕是再棘手的单子,他总有办法让财务处理得妥妥当当。
S从未在深夜安排工作的同时说声“辛苦了”,也没有跟其他部门的同事道声“谢谢”,一路向前狂奔,却不记得回头向助力的伙伴报以掌声。帮助从来不是义务,配合也不曾是低价物,即使是以“一切都是为了公司”的名义,也不能随意地去跨越人性的边界,无节制地消费彼此的信任。
那天聊了很久,无意追究谁是“主谋”,也未揣测谁在背后“告发”,回忆一串串的细节,试图去还原一个不曾发现的真相。
可笑的是,三个月后的自己跟领导闹翻,给老板写信痛陈领导的“昏庸”并要挟换岗,拉黑他的微博微信,删除电话至此不相往来,又不出三月彻底离开了公司。
后来,跟S谈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正所谓“未彻夜痛哭者,不足予语人生”,太多的道理随口而出,不曾经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犯浑。
至今想来,没有傻×的公司,傻×的领导,更没有傻×的同事,而在人性的界限里肆意跨越,而洋洋得意却浑然不知,那才是真正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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