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善人平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女子半边天,这会儿忽觉天踏了一半儿,连喊数声不应,禁不住嚎啕起来。
二儿媳妇听见不对头儿,忙跑进老两口儿的黑洞洞的小屋,只见公公一只手捂住眼睛哭一只手搭在婆婆盖着的被子上,而婆婆双眼紧闭,安详得睡着了一般。想到从此再见不到这个人了,想到丈夫从此没了妈妈,儿子从此没了奶奶,而她,从此也没了婆婆,满脑子拥入的尽是婆婆的好。又见公公哭得如被人摘去肝胆,也止不住泪下如雨。
张老善人感到有人进去,抬起头来,见是小儿媳妇儿,仍旧止不住大放悲声道:“你今后再也见不到你婆婆啦。”小儿媳妇儿知道此时劝也无用,还是说了句:“爸你节哀,我去找人来。”说罢出去了,打电话让大清早去了老泰山家的儿子速归,去田间将丈夫找回家,又去了不远的大伯家通风报信,又电话叫小姑子们快点儿回来。
很快就聚齐了,左邻右舍也闻风赶来,一时间哀声一片,张老善人痛哭已毕,瞅着后人们悲痛,心如刀绞但绝不能心乱如麻,后事的安排上还得靠他指挥若定。
张老善人揩干眼泪,让大儿子去打谷场上扛来两捆干稻草,铺在小儿子客厅左边靠墙的地方,垫上日常的旧被单儿,着两个胆大和有力的邻居将老太太抬在稻草铺上,盖上一床老伴儿生前舍不得用的八成新的被子。叫小儿子请来道士先生做道场,道士先生离此不远,随叫随到,让搬来一张方桌,铺开笔墨纸砚,挥毫在刚裁好的紫色的百合连纸上写下一副对联:萱草堂前不见倚门老母,蟠桃会上添位侍宴仙姑。让贴在院门两侧的墙壁上,其他的各个门上也都写有相应的对联,老太太的排位也很快写好供上。
张老善人又自己安排几天的伙食问题,让附近的一个代销店儿帮送菜,包括鸡鸭鱼肉,又让两个儿媳妇儿率领一帮邻居妇女择菜做饭,准备午餐。他知道道士先生要写亡名,自己将张氏宗族的族谱从楼上供桌的一个精致的方匣子里拿出来,双手捧着,下来恭敬地递到道士先生的手上。又安排二孙子到照相馆给奶奶准备遗像。
张老善人的二孙子很悔头天晚上睡前没有给爷奶问安,更悔当天早上临走时没有跟爷爷奶奶打招呼,以至于奶奶去世了他还不知道,大清早的着急忙慌地朝老泰山家跑,受到准丈母娘的一顿抢白,不但奶奶的这点小小的愿望没能实现,带着遗憾离开人世,而且丈母娘从此对爷爷有了成见。说爷爷老奸巨猾,机关算尽,想白捡他们家的闺女当孙媳妇儿。也不准女儿和他一块儿来,显然是有戒心了。因此,他在奶奶抬下铺的时候又一个人狠狠地哭了一场,然后拿着爷爷递给他的奶奶的近照儿,到照相管放大装框。心想,一切都仿佛是注定的一般,不然,从来不照相的奶奶何以最近把相照了?又何以拉着他未婚妻的手说出了她的愿望?如果他早知道会是这样,就是不娶媳妇儿,也要把奶奶送进县医院治病。等等等等,总之,一切都晚了。
想起他丈母娘说他爷奶的语气,他就替丈母娘对不住他爷奶,爷奶不过就这么个愿望,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站在丈母娘的角度,人家也没有错,人家养个闺女不容易,岂能白白拱手让人?这个也没错,那个也没错,但奶奶抱憾而终,临终前还挨说,终究还是错了。
末了的结论是:自己错了。
2016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