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你想去干什么呢?有什么打算吗?” 我随手将试卷放在桌面上,也给他拉了条板凳。
“我爸让我相亲结婚,生两个孩子,到毕业的时候就可以报三个人的户口,多分几套房子了。”
“什么?”我一下子抬起了头,“ 你真这么想的?”
“我们村基本都这样,我发小他们差不多都结婚了。”
我一阵错愕,脑子又嗡了起来。他还没有坐下,我突然抬手说道:“ 好,那你去那边站着吧。”
他立马倒退了几步,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头,怔怔地站着。
我一把抓过卷子叠了一下,便转身望向他,“我要忙了,你先回去吧。”
他张了下嘴,像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便转身走了。
我不禁心惊了,他才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竟然已经开始这样规划人生了。我十四岁的时候又在做些什么,大抵每天慒懵懂懂地上学,想着放学之后能不能遇到个脆脆冰似的糖葫芦。我又想到大学时,小伙伴们关于各自人生的大讨论,我们以后要不要当老师,能不能当上老师,会去哪个城市,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当时的这些问题谁也不会知道答案,也不可能有个答案。我也想到闺蜜和学弟两人租住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因为柴米油盐的琐务,一个站在门口拼命地把东西往外扔,一个又拼命地把东西往回拣,一边拣着一边大吼道,“会好的,会好的,以后肯定能买起房。” 现实的人生总是会有那么多的痛苦,但至少十四岁的他不会再挣扎了,不是吗?也许如此这般的人生也没什么不好。
我认真地把这件事情讲给闺蜜听,她先是哈哈大笑,随后又开始赞叹道,“你那孩子真的是人生赢家啊,人家那么小,十四岁啊,十四岁就已经开始对人生有了规划,想想咱们,咱们到现在都没有什么规划,难道不是输了吗?我们都已经被那个孩子打败了,你想一想你这一辈子拼了老命能赚到三套房子吗?别瞎操心了,人家比咱们好多了。”
我细思着闺蜜的话,想到我上学的时候,我的老师曾用大山里放羊的孩子回答长大之后要结婚生娃,生娃要干什么还是放羊结婚生娃的例子来激励我们必须拥有人生的远大理想。这个当时让全班轰堂大笑的例子此刻是不是又在重新上演呢?我甩了甩头,算了,我询问的本意不也是想让他对人生有所规划,难道我想要的回答仅仅就是我会好好学习或者我会去实习打工之类的话语吗?
暑期过后的又一个新学期,他换了很炫的电动摩托车,韩式泡面般的卷发,肆意飞扬般地从操场边掠过。仿佛意识到站在浓密树荫下的我,他便去车棚里停了车,远远地朝我跑来,“老师。”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 这是你们今年流行的新装扮吗?嗯,也有那么一点点儿酷吧!” 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 你结婚了吗?”我打趣地问道。
“ 没有,我去我叔家的汽修店了,刚才那车,我自己改了重装的。”
“这么厉害,改装车好像也不让上路吧。” 我有些疑虑地说道。
“哎呀,就今天,后面也就搁家了,这不还得住校。”
“呀,你住校啊,为什么不回家了,你家那么近。”
“我家拆迁了,爸妈都搬我姨家去了。”
“哈哈,不错,拆二代呀,以后你可有钱了,值得高兴。”
“ 也就那样吧,老师,毕业后我想当个辅警。”
在树荫缝隙透过的阳光下,他黑色夹克衫上的那些小银环一晃一晃地,我没有再追问他为什么,只是微笑地说着加油。
此后,我们便再也没有沟通交流过未来与人生。可就在他毕业前的那个暑假,他竟然在朋友圈里晒出了很多去川藏线骑行的照片,碎花状青色的包头巾,古红色泥泞的自行车,很潮的暗灰系条纹包,背后的雅安字样清晰而耀眼,镜头里的他也笑得十分灿烂明亮。原来他也在超出客观现实的种种理想中不断努力摸索着向前行进。
我不禁要想,什么是现实?而什么又是理想?我们都可能在现实的泥沼中努力地向前奔跑,也可能会在种种看似不切实际的理想中痛并快乐着。人生确实是可以被规划的,但自己探索自己人生中的种种渴望又怎么能被规划了呢?人生的价值可能就来源于我们对于自己本身潜能般渴望的不断尝试与探索,而到底哪些探索是现实,哪些尝试是理想,又怎么能分辨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