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8年10月30日,
查大侠走了,
来人世大闹一场、留下15部巨作之后,
悄然离去
襄阳城亮起离别的灯火,
亿万人民怀念他。
大侠自有众人纪念,
我独独想起朱玫。
(2)
朱玫,
金庸的第二任妻子,
1956年,她与金庸成婚,
1976年,她与金庸分离,
这20年里,她与金庸生育四个孩子,两儿两女,
这20年里,她与金庸一起创立《明报》,成为香港“良知的等塔”,
这20年里,她陪着金庸从动笔到封笔,成为“武林泰斗”,
飞雪连天射白鹿,
笑书神侠倚碧鸳,
两个人因为相爱走在一起
因为再难携手而分离。
名人活于镁光灯下,
朱玫离开了金庸,
时人再难知晓其生平苦乐,
见诸报端的唯有她的死讯,
1998 年,朱玫因肺痨菌扩散病故于香港湾仔律敦治医院,享年63 岁,
离世之时,孤身一人,身边无一亲人。
《金庸传》的作者傅国涌形容她“在孤独和凄凉中度过后半生“,
是啊,
时人以成败、影响力论英雄,
查大侠功成名就,举国皆知,
查大侠有如花美眷在侧,
离开了大侠的前妻活成孤独凄苦,贫病交加的模样,
才是符合众人想象的。
可是,
她不是,
她明明背脊挺直,
活成了一棵树,
即使在人们的臆想中也不该是凄楚可怜的模样,
她该是众多女性的榜样。
(3)
她优秀出色,
女作家林燕妮称她“美丽能干”,
亦舒形容她“爽朗活泼标致,衣着考究,却不戴任何首饰“,
出生于英国、毕业于香港大学,
她是《明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记者。
在外,她是雷厉风行、才华横溢的新女性,
在内,她是金庸和孩子们的好靠山,
她爱的热烈、付出的甘愿,
在香港曾有一种夸张的说法,
“如果你与一个人有三世仇,就去劝他办报纸。”
明知失败的风险很高,
朱玫支持了金庸办报的梦想,
为了省钱,他们同喝一杯咖啡,
晚上挨着寒风,等同一艘船,
为了支持报社,她变卖首饰,
1976年,金庸在《明报月刊》十周年纪念文章中写道,
“当我在亲自主编之时,
我妻朱玫每天从九龙家里煮了饭,
送到香港来给我吃。“
(4)
在世人风花雪月的故事里,
金庸爱夏梦,
求而不得娶朱玫,
当事人从来没有承认过,
但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玫爱金庸是情,本与金庸无关,
朱玫追求金庸是勇,他接受了她,
他们成就一段修成正果的缘,
朱漆九曲桥畔,相依相偎,
家庭明报武侠,共打江山。
友人之子形容他们,
“我们还是头一次见识什么叫热恋呢。”
无疑,他们是真的相爱过,
但是,正如后来金庸所回忆的,
“你爱一个人,要一生一世爱她,但往往做不到。
不是你不想做到,是你没法做到。
世事难料,当初再好的夫妻,日后说不定也会分手……”
金庸遇到小他二十七岁的林乐怡,
金庸说,“我对不起朱玫,我不道德“,
林燕妮说,“也许英雄见惯亦寻常,婚姻中少了互相欣赏”,
便多了问题,
总之,他们分开了,
曾经爱是真的爱,现在离开也是真离开,
朱玫如同杀伐果决的女将军,
她保障孩子们的利益,要求小三结扎此生不育,
然后,她自己消失在金庸的世界里,
从此,是富是贵、是贫是病,
与君再无干系。
林燕妮在《香江第一才子-查良镛》里写道,
“前查太也属性刚之人”,
金庸对许戈辉说,
“后来我们就签了离婚书,后来我把这个离婚书撕了,我说我们不要离婚了,
但是她也不接受了,
她说离都离了,不要再搞回头的事情了。”
后来,他们在《明报周刊》总编辑雷伟坡婚礼上遇见,
婚礼结束后,
金庸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朱玫只回以淡淡一句:“不用了”,
金庸接受杨澜访谈,杨澜问他,
“后来您的这位……就是这位太太,朱梅女士去世的时候好像身边也没有人是吧,在医院里? ”
金庸:“我不知道。”
杨澜:“您都不知道? ”
金庸:“我不知道,我一直想接近她,想帮助她,她拒绝,她不愿意见我,我通过叫儿子去照顾她,她也不愿意见到,她情愿独立,她去世之后还有相当多的财产都分给了三个子女,就这样。”
见多了“且行且珍惜”的隐忍,
朱玫简直是一个异类,
爱与恨都如此决绝,
如最烈的酒,
最刚的刀,
孔子曾说:吾未见刚者,
想来朱玫或可算的上一个。
(5)
查大侠曾说,
人生最理想的是专一的爱情,
一见钟情,携手而终,
恰如李咏与哈文,
但现实生活中常常做不到。
是啊,
从人的天性来说,
我们会喜欢花,喜欢好多种花,
喜欢食物,喜欢好多种食物,
那为什么不会对好多个人产生好感呢?
如果我们愿意对自己坦诚,
我们当然会对好多个人产生好感。
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人类历史270万年,
其中,269万年的采集文明,
没有国家、也没有婚姻,
大家自由的选择伴侣,彼此不约束,
男人会跟很多个女人在一起,
女人也会跟很多个男人在一起,
蛮荒阶段,甚至不避父母、亲人,
生下来、活下去、及时行乐,
如此而已。
但是,人类毕竟一直在努力的让自己优于其他物种,
学会农耕,学会延迟满足,
建立国家、阶级、
以及婚姻,
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传承,
代价则是人类天性被压抑,
说不出这样到底好是不好,
但是我们没有人挣脱的了,
婚姻,
本质上是一个契约,
我们约定,彼此压抑对可能遇到的其他喜欢的人的想法,
压抑天性中追求新鲜刺激的快感,去换取一个随时可依靠的后背,
共同分担生活的苦与乐,
然后共同抚养一个后代。
如果这个世上缔约的男女,
大家彼此遵守契约,
互相体谅对方的辛苦,认可对方的价值,
这将是一个多么大同美好的世界。
但是,如果就是如果,
我们都知道这是奢望。
大侠封笔之后,对所有著述进行了重修,
或许是与朱玫的婚姻让大侠有了更多的感悟,
在重修的江湖里,
他试图讨论人生中一个永恒的主题,
“爱情可能因其中一方变心而受到损害“,
所以,邪肆专情的黄药师开始对梅超风产生若有似无的暧昧情愫,
袁承志开始在青青和阿九之间纠结,
现实里,他与朱玫分开,
大侠接受杨澜的访谈,
他说,
“我这一生好像是问心无愧,
朋友也好,子女也好,好像都对他得起,
也没有做什么坏事,
唯一觉得心里良心不好过的,就是我跟我太太结了婚之后我有婚外情,
我就对她不起。“
想来他的心里一定是痛的,
这种痛甚至无人可分担。
怎么能不痛呢,
即使不再是当初飞蛾扑火一样炙热的爱,
但是时光早已将彼此转化为最亲的亲人,
傅首尔说,
“婚姻里不只有爱,
还有肝胆相照的义气,
不离不弃的默契和刻骨铭心的恩情。“
一直在想,
我们人类从动物进化而来,究竟比动物强在哪里?
后来想,或许是因为人有自制力,
忍一时之欢,
换一世心安。
割舍一个熟悉的如同左手和右手的人,
所有的爱、恨、纠缠一朝斩断,
恰如分离血肉
怎么能不痛、怎么能不亏欠呢?
大侠曾说,我喜欢通过小说写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他把袁承志从只爱青青变成了在青青和阿九之间挣扎,
但是他选择了青青, 坚守照顾她的承诺,
大侠自己没有做到,
但是想来,
他希望自己曾经能做到。
(6)
有人想,
朱玫为什么不忍一下,
忍一忍这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何苦让自己陷于死时独身一人,无人陪伴的处境,
何必自苦?
什么是苦?
独自一人,清清淡淡的离开人世,苦吗?
李咏清清淡淡的离开了,
他的悼念会开完大众才知道他的消息,
他曾说,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我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待着,我不会有道歉,也不会有离别“
大侠离开,
亲朋环绕,万人悼念,
记者扛着长枪短炮聚于先生逝去的香港养和医院正门,
内地自媒体网络热文一批一批发酵,
无数人纷纷哀悼,“先生走好”,
看上去,先生身后之事着实隆重哀荣的很,
《环球时报》登过这样一篇文章,
“金庸仙逝,为什么内地悲怆港人淡然?”
先生逝去,
围在医院的是或坐或站的记者,
摄像大哥架设灯光、调试机器,
年轻的记者在背串场词,
年长的记者在叮嘱:“注意表情,不许带笑!”
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前往悼念,
年过40的港人朋友说,“他在九龙开了两家小卖店,他有两个孩子要养,
你觉得我会有时间来关心这些吗?“
3天,7天,1个月,1年…
一个一个网络热点渐次出现,重庆公交事件、蓝洁瑛…
或许没有什么契机,
曾经悼念先生的我们,将不会想起他,
如果,我们愿意承认,
先生他其实并不在我们任何人心上。
我们的怀念对先生来说也无意义,
庄月明去世多年以后,
有记者在李嘉诚书桌上拍到一幅小笺:
“邀千人之欢,不如释一人之怨。”
人的一生,
很多人来来去去,
留下刻痕的只能是寥寥数人,
我们实际上只在意这数人,
也只有这数人真正在意我,
余者皆为看客,
人生为自己而活,何必在意看客眼中自己的悲喜呢?
朱玫依从本心活着,
爱便全力爱,
原谅不了就不原谅,
孤独若是保持高傲的代价,
那孤独便孤独着吧。
什么叫苦?
有求皆苦,
心无愧疚的人不苦,
所行皆所想的人不苦,
心怀愧疚,
一辈子心绪难平才是苦,
朱玫和大侠先后离世,
一个寥落,一个风光,
但真说不得谁更遗憾些,
所以,
人这一辈子,
欠什么都好,
不要欠情 ,
万一欠了,
愿上天给你一副查大侠表兄徐志摩一般冷冰冰的心肠,
感受不到愧疚与心伤。
(7)
蔡康永在《奇葩说》里说,
“我觉得我们的文化过度推崇容忍这件事“
当所有人都对容忍、原谅习以为常,
它便会成为理所当然。
所以生活里我们见多了,
林凤娇们原谅成龙“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马伊琍们“且行且珍惜”,
理解、叹息、无奈的同时,
愿大家知道,
曾经有一个女人叫朱玫,
她刚强、不委屈自己,
背脊挺直,
也活得像一颗树。
作者有话说:
人生有辉煌的活法,如查大侠;
普通人尽管声名不为人知,
也可以活得自尊自爱,
谨以此文,怀念朱玫,
也愿天下女子莫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