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长路漫漫
残酷的攻城战已经持续了十多天。汉军的攻势虽然不如之前的猛烈,但压力依然巨大。守城的晋军在谣言弥漫的晋阳城内逐渐变得慌乱。每个守城的将军都被出示了价格。有些士兵的眼神看到将军们后都变得有些不同。那好像不是自己的主官,而是行走的钱袋子,能让自己封妻荫子的投名状。
刘琨知道了这一点。他焦急地询问自己的幕僚,如何化解这场无形的攻势。他想先解决军队的内奸,如果有的话。
“大人,我觉得我们在军内的探子可以收回来了。这么多天如果有什么消息也都知道了。”陈康建议。
刘琨从架子上拿出了一沓书信,放在桌子上。“这些是已经收集到的消息。不少下级军官准备绑了我,送到刘聪那,博得一个封妻荫子。汉军攻城不利,刘聪已经到了军中,亲自督战。过几天的攻势会更加猛烈。现在城内军心动摇,久战不利。”刘琨的脸比外面的阴云还有阴沉。
“我觉得我们应该等击退敌人再来算这笔账。现在晋阳吃紧,敌军强盛,将士们心底动摇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他们在前线,亲自目睹了战事的惨烈,见证了敌人的残暴。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场胜利,而不是被动地等待敌人攻城。有了胜利,自然会提振士气。
我建议,召集中层以上的军官,对他们晓以大义,声明匈奴人的残暴,并许以封赏。组织一支敢死队,于清晨冲入敌营,不必有多大的斩获,但力求挫败敌人的锐气。”石湛上前一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清晨,敌人正在准备一天的饭食,是攻城之前的准备时间,对我们的戒备最差的时候,若能出击,必能成功。”陈康赞同这个建议。
刘琨的目光巡视了一圈,众将和幕僚纷纷表示赞同,终于下定决心,主动出城进攻。这是第二次出城作战。刘琨下令,让将军令狐盛在军中招募勇士五百人,从武器库选出最锋利的刀,配给他们。此外,弓弩手会在外围配合作战。
次日,天已破晓,一阵大风吹向了汉军大营。晋阳的西门突然打开,一队晋军士兵冲了出来。背后飞蝗一般的箭雨射向汉军大营。刚刚睡醒,正在收拾准备的汉军士兵立即大乱。五百名晋军勇士在弓弩的掩护下冲进了敌营。这几乎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五百名缺乏后援的战士冲进了数万敌军的大营。但他们没有畏惧。
汉军在经历了刚开始的混乱之后也反应了过来,开始合拢围攻晋军。但这股敌人数量不多,汉军虽然轻易的包围了敌人,却无法展开。令狐盛挥舞着长刀,冲在第一个。晋军集中冲击一点,很快突围。但是他们没有回城。他们选择继续在敌营中穿插游走。等他们结束战斗,返回城中,五百勇士只剩下不足两百人。但是汉军又一次被搅乱,损失同样不小。城头的守军看到敌军一片狼藉,精神一振。这一天汉军忙着收拾营帐,没有进一步的攻势。
这显然可以称得上一场胜利。但千余人的伤亡对于数量庞大的敌人来说,还是微不足道。就在这时,城内传来情报,汉军拔营后退,但没有彻底退兵的意思。这一下让石湛犯了愁。屡屡奏效的突袭不能再用了。出击的距离越远,留给敌人的时间就越多。再拖几天,冬天就到了。
“敌军后撤扎营,就是防备着我们再次偷袭。敌军的粮道在后方,我军很难绕过敌军主力断敌人粮道。只能从北方调集兵马。我军虽然无法再次出城突袭,但不再是对外部毫无联系了。我们应该派人去代北的拓跋鲜卑那里搬救兵,用胡人对抗胡人。”石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刘琨的一个好处就是从谏如流。他迅速采纳了建议,准备派人出城前往后方,调集兵马,联系救兵。但是汉军依然在围城。怎么冲破汉军的包围圈,这是一个问题。
就在刘琨和他的幕僚一筹莫展的时候,城外传来消息,汉军烧毁了营帐,撤退了。刘琨喜出望外。被围了一月有余,该是时候出出气了。他立即调集城中兵马,出城追击。但这次不再像之前那么走运了。汉军留了一支精兵断后,晋军损兵折将的同时几乎毫无所获,只能看着敌人全军撤退。
刘聪之所以撤军是因为从平阳传来的消息称,刘渊病重了。首都局势不稳,需要他回师稳定民心。这场双方死伤过万的惨烈大战就这么结束了。晋阳城内的惨象远胜从前。刘琨看着这些伤员,不禁落泪。又过了几天,陆瑶带着石柔上路了。石柔的眼泪在这一个多月里都流干了。虽然敌军始终没有攻进城内,但每次看到那些受伤的士兵,那些倒下的战士,外面连天的喊杀声,她都会流泪。她只有十六岁,但却目睹了人间最惨烈的灾祸。纵然有千百不舍,她也要离开了。
晋阳距离凉州治所姑臧城远达千里。关中也正在经受汉军的蹂躏。一个安全的办法就是走代北草原。那里没有敌人,但同样充满了未知。一行人走了十多天,来到了雁门郡。雁门再往北就是拓跋鲜卑的地盘了。他们来到了广武城,此时已是正午。众人来到集市上,找到一家面馆。
“不好意思诸位客官,本店现在只有胡麻饼和一些素菜,肉是一点都没有了。酒还有一些的。”店小二赔笑道。
“没有肉怎么喝酒啊。真没劲。”一个姓崔的胖子抱怨了起来。
“没有肉,那就每人来两张胡麻饼,一碗老豆腐,再打两壶酒。有什么适合下酒的素菜都可以上。”陆瑶说道,说完对着崔胖子冷笑了一下。陆瑶笑起来比不笑还要难看,或者说吓人。崔胖子打了个激灵,不再说话。
饭菜很快就端上了桌。老豆腐点的很嫩,饼烙的很香。这是进入代北之前不多的美餐了。这时,陆瑶看见了几个人,在街对面的货栈里。看上去是几个做皮货生意的。雁门位于北部边境,来往的客商很多,尤其皮货商人。但是这几个商人看上去有点奇怪。不仅奇怪,简直从未见过这样的商人。
这几个商人的身板看起来很结实,随身带着兵刃。这不奇怪。但这几个商人却穿的像外地来的官员,招摇的很。那讲究的衣料,华贵的靴子,还有身上戴的饰品,散发出来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商人。刺史刘大人生活豪奢,但也从没有这番打扮。而且这几位来谈生意,好像连市价都搞不清楚。哪有这么糊涂的商人。陆瑶看这几个人,越看越怀疑。她一只手拿着面饼,另一只手紧握剑柄,眼睛盯着对面。
等他们吃完,这几个皮货商人也出来了。其中一个好像隐约能看见腰牌。“这几个不是来做生意的。他们是平阳的密探。你们记住,千万不要乱说话,更不要暴露身份,有什么情况有我来应付,记住,千万不要多嘴。现在吃完了我们快点走,离开这个地方。”陆瑶低声警告众人。这次出城有将近十个人,都是城内将领的家人。
就在众人要离开小酒馆的时候,一个身穿锦衣的皮货商人,拍了一下崔胖子的后背。“这位爷,您的钱掉了。”崔胖子胆子一向不大。听到有人跟他说话,魂先飞了一半。他颤抖着回过身,去接掉出来的铜钱。可是这个锦衣商人并没有松开手。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崔胖子。
“阁下想必不是本地人吧。”锦衣商人微笑着说。
“我们是从附近的村镇过来的,进城做点生意。”陆瑶赶紧接过话头。
“附近村镇?我怎么觉得诸位一定是走过不短的路呢?”锦衣商人依然面带微笑,但眼睛里已经有了敌意。没错,走了很远的路靴子上带的泥土都是不一样的。这一点陆瑶没有办法去遮掩。
“我们这几天来来往往的,为了卖掉粮食布匹,走的路并不少。”陆瑶回答。
“我怎么看诸位不像是种田织布的人呢?平常的庄稼人怎么会带着武器呢?”话音未落,锦衣商人已欺到陆瑶身前,伸手去抓陆瑶肩膀。他断定这一行人有问题。
但是他并没有碰到陆瑶的肩膀。因为他的脖子有点冷。剑锋的冷。刚才还在剑鞘里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小店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没有人看清陆瑶是怎么出手的。
“我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相关的。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庄稼人,平时为了自保,舞刀弄剑,而你,则是一个皮货商人,是个大财主。我说的对吧。”陆瑶笑了,这笑是如此的冰冷,比那剑锋上的寒光还要冷十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