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荣
门口的鉄茶壶上吱吱的冒着热气,小凤樱呆滞的坐在古铜镜前描眉画唇,大妈妈怒斥着昨夜打翻茶杯的小丫头,那丫头来这里时,大妈妈嫌她名字土俗,硬生生的给换了一个小名。大院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除了几个达官显贵,和大院里的头牌,别人的名字,大多都只是为了喊一声能应就罢,更别说是个丫鬟,谁能记住她们。
不过,红缨的名字倒是被很多人记住了,她来这大院的时候也是个不起眼的丫鬟,可谁能猜到呢?西城的金少爷偏偏就看上了她,硬就娶了她做三姨太,天天的绫罗绸缎。麻雀变凤凰,在这大院里,大概谁都有这样想过吧。
“雁子,过来。”大妈妈又咋呼着呼天喊地的,我名字也在刚来时换过,原本给换的是“燕子”,可这字写在牌上太丑,明显的小家子气,离远了看就是一团黑漆漆的点,后来和阿云磨叽了半天,才给我换成了现在的这个“雁子”。他说,这只雁子会飞得很高远,我便情愿的应了下来,反正总有一天,我也是要飞出这大院的,到时候,谁还管此雁的彼燕。
“妈妈,您又有什么事?”妈妈每天中午脸色都不会好看,除了那四个头牌,好像谁都欠了她几万两白花花的真金银子似的。
“昨天晚上,孙公子和你说了些什么?”一脸的老皱,再配上这酸苦的假笑,看起来真难受得着实。
“人家孙公子不是上楼前就把银子给你了嘛?他还能说什么,不就是那点事,你还要我给你形容吗?”一声阴曳的娇闹,妈妈也奈我不何。
“孙公子家是做什么的?你就没问问,他对你不是还满脸春色的嘛!”来这里的男人,哪个不是满脸的春色?大家都来寻个欢喜,图了乐头,玩高兴了,哪还有愁苦着脸的。
“就是做布匹生意的,听说他家的生意做得还挺大的,还有日本的料子哩。”
“那他就没说,哪天叫你去他铺子里也做几套衣裳?”大妈妈的眼里,每天除了男人和银子,大概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便宜,不然,也不会一辈子都待在这骚臭的大院。
“像我们这样的人,他敢请,他家的大太太还不愿意请哩。”
指甲里哪来的黑泥呢?我摆弄着这双贱手,虽说比不上那些府里的千金们,可怎么也比那些粗野老妇们强出许多。大妈妈吩咐阿贵又把帐本和算盘给抬了出来。
“雁子,来我们算算,你这个月接了多少银子。”妈妈的的算盘一响,那啪啪的声音,听起来真是刺耳难受。一副奸人的摸样,连同阿贵的臭脸一起,简直就是一幅“皇上出恭图”,厌恶得很。
“妈妈,你说,我那脂粉也是三等货,那衣裳也比不得那四位姐姐。可你天天的要拿出这破算盘来和我按她们那样的价算,您这倒是亏心不亏心哩?”
“雁子,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哪天不是把你捧着,含着的,你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连那些三等的胭脂水粉也是我吩咐阿贵给你买的。你这大小姐,还天天的使着我的丫鬟,我是不是该把我的这些本钱给记上。”每次都是这几句妖言秽语,那臃肿的老腰架着这具囊肿的身子,就不怕哪天给扭了伤着。
“行,行,行,我也不和你算这些烂账,等会叫小月把饭给我端上来,我也不想下这个楼。免得您老人家看我不顺眼。”
大院的白天很冷清,一步三摇的悠悠上楼,关起门来,免不了觉得聊赖。四位头牌姐姐白天还能去街上逛逛胭脂铺,裁缝铺。反正她们不怕妈妈再给记账,一位大人来请她们去听曲的花费就够她们逛上个三五天。妈妈自然也不会天天拿出个算盘来扒拉得震响。
听说上海那边的人都开始抽短烟了,一种用白纸包住烟丝的细烟条,不用抬着个烟杆,吊着个袋,用火柴望嘴前一点就着。这世道,有水的地方就是好些,能进来点新鲜的东西,玩起来也要有意思的多。
“雁子姐,大妈妈叫我给你送饭来了。”小月是我的贴身丫鬟,才来的那天就被黑子他们打了一顿,下手还挺重,丢在柴房里待了三天,腿还是一瘸一拐的。原先跟着我的那个明月要走,看这丫头可怜,便也要了她。怕叫着不习惯,也改了个名字叫小月。
“小月,上次来的那个贾公子,你觉得怎么样?听说家里是开当铺的,人也挺潇洒。”
“雁姐觉得好,那自然就是好呗。”算起来,小月到大院也有三个月了,可是那腿上的淤青还是若隐若现的,看起来还是隐隐的心疼。可是,来大院的姑娘,那个没有被打过呢?就说那四个现在红得发紫的头牌,才来时,不也是被打得不敢见人吗。
“小月,你有没有想过哪天要离开大院的?”
“雁姐姐,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在一天,我就会侍奉你一天。”小月的家里早就没人了,不然也不会被卖到这个鬼地方,可是既然是进来了,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走的。
“姐姐总是要走的,雁姐姐也有老的那天,老了,就没有人再点姐姐的牌了,纵然是你不想走,大妈妈也会把你赶走。”这丫头,要不是因为年纪尚小些,定然也说不出这般情真意切的话来。
“雁姐姐也想要走吗?是不是哪个公子爷要救姐姐呀?”一张清纯的小脸,她也明白,要走,就得找一个能为你出钱的傻子。怎么又能说,她小呢?才来大院三个月的时间,十几岁的丫头竟然也都懂得这道理。
“小月,要是哪天有个公子哥看上了你,你会跟他去吗?”
“雁姐姐您怎么这么说,我哪比得上您,谁能看上我呢?我只盼,哪天雁姐姐要是出去了,能把我带上就好。”小月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脚边,颤巍巍的小声低泣。
“起来吧,去把这个收拾下去,打点热水来,姐姐要洗个澡。”
昨夜,小月进来给孙公子送水时,一直低头不语,孙公子看上了这个雏劲,可是,要是从妈妈这里买个雏,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丫头再长几个月,一个晚上就是买她时候的几倍价钱。
“姑娘们,接客喽。”阿贵的鸭嗓子一吼,大院就熙熙融融的热闹起来,四位头牌在我们都下楼以后才慢悠悠的闲踏出房门,还没下楼,哄闹着喊她们名字的声音就已经震耳欲聋了。
大妈妈堆着满脸的肥肉下贱无比的招呼着一位接一位进来的爷。看见他们,就好像看见了金子一样。不过,也对,只要他们进来了,金子,银子也就跟着进来了。妈妈怎么能不笑,不高兴呢。
“贵大学士来拉,小媚红都等您老大一会拉,今天晚上还是上“梅兰阁”?”阿贵的马脸,笑起来更像是一蹲拉长了的股肉,越往前凑越让人毛骨耸立。只等贵大人拿出锭碎银,他才退下。
门外的小雨淅淅沥沥的,妈妈还是不管不顾的把小凤樱给推了出去,大院的门口,此时正满是流离的人们,有的才下轿就被拉了进来,有一些好奇探头看的外乡人,还有些只是路过就被那些姑娘给吆喝进来。这样热闹的场面,风花雪月,莺歌燕舞,灯红酒绿,是男人,只要有点色心,都忍耐不住这般的吸引。
“雁子,你还在那坐着干嘛呢?还不出去拉客去?”即使我待在最小的角落里,还是躲不过妈妈那双贼鼠样的眼睛,隔着两张桌子,也能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那刚还低贱的笑脸,也忽的满含杀气。
阿贵硬拖着把我给拉到了门口,我雁子,哪能是这种吆喝拉客的主,转身就给了阿贵一个响亮的巴掌。
“孙公子,我在这等你哩。”才到门口就看见了昨夜的孙公子,昨夜他才走的时候,我就断定,他今天肯定还得来。阿贵也见状,只得用手摸摸了右脸,赔着笑送我们上楼。
小月进房送了茶水和小点便就退下,送孙公子的眼里,一邈便可看出他的那点鬼心思。
“别看了,小月下个月就会被送到梁大人府上,大妈妈上次把小灵给了张大人,这次是故意拿小月给梁大人尝鲜的。”牵着孙公子坐下,边斟酒边淡淡的加上这句在昨夜就想好说给他听的话。
“她还是雏?”孙公子的脸上,坏笑,却没有一丝惊奇。
“要不是还是个雏的话,早就去门口拉客了,还在这里给你倒茶。”
硬塞了块芙蓉糕在他嘴里,孙公子满嘴的傻傻含住,样子还蛮是可爱。
“妈妈要了梁大人多少钱?”看他这摸样,怕是真的有了点对眼的心动,不然,也不敢如此大胆的问这个价。
“妈妈没说,反正,这次肯定不敢要多了,梁大人那盘菜,可不是好惹的,上一次,都收了人家的钱,后来还硬生生的被张大人把人拉了去,这次,肯定是要吃点亏的。”
伸手把孙公子嘴上掉下的芙蓉糕给接住,免得脏了地,又得搽上半天。
“这次这下月是留不住了?”孙公子呆呆的问了一句,莫非是真想吃?
“要留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扭着蛮腰,甩甩肩带,悠悠的才走到孙公子面前,就被他一把给拉到了怀里。
“我的宝贝小雁子,你说,怎么个留法。”那着急的摸样,好像是自家媳妇被抢了似的,虽然是惹得我十分不悦,不过,这肥羊的态度,正好让我把他看得清楚。
“梁大人也不是很喜欢这丫头,前瘪后瘫的,正在挑三拣四呢。”我用手抬了抬他的下巴,唯独有他性急的时候,我才能够也调戏他一番。
“不过,即使梁大人不要,在你们这里,要想买一个雏出去,你们那大妈妈……定不会同意吧?”一股小家子气,对付这样一个老妈子,没有我给你想法子,看你怎么弄出去。
“小月这丫头,性子烈,是个厥脾气,本来早就是要给送出去的了,这丫头,就是死也不从,所以一直留在我身边。”我站起身来,向床边走去,坐下来时,特意的顿了顿。
“美人,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孙公子大踏步的走上前来,又将我拥入怀里。
“你喜欢我吗?”不在揪着他小辫的时候问这个问题,他这样的男人一般是不会给你回答的。
“喜欢,当然喜欢,你帮我把小月弄出去,以后我天天来找你。”
“别骗我了,小月要是出去了,怕是你半年也不会想起我一次来吧!”真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我的脸也暗了下来。不把老娘我给弄出去,你丫的想吃肉,我给你连喝汤的份都捞不着。
“我的姑奶奶,那你说,你要怎么办?”男人的话,你不能全信,但是,当你能抓住他的时候,一定要紧紧的咬死,打死你,也不能松口。
“首先,你得帮我赎身。”我直抒我意,离开这鬼地方才是我最终的目的,要是能帮我做到,我也不介意帮谁吃口肉,喝口汤。
“这…..我家那位可不是好对付,再者说,我家老爷子那关,怕也难过啊!”一脸的晦相,原本搂住我的手也松了下来,我也站起身,往窗边站了站。
“我也不是要给你当妾,你随便给我几十两银子,我回乡里找个人家嫁了,也过点清闲日子,你那豪门大院的,我也没想去蹚那趟浑水。”我手里玩弄着肩带,轻悠悠的开始向往着以后那安稳的闲情小日子,淡笑了一下。
“这和小月有什么关系?”孙公子也站了起来,拥到了我的身后。
“我姨家有个小妮子,也是才送乡下淘过来的,有几分姿色,等你把我弄出去以后,我和妈妈商量一下,就说,小月和处出了感情,用那小妮子和小月换一下,从大院出去,怎么地步得带个丫鬟呀!你再随便添补点银两,这小月以后不就归你了吗?”我转过来,轻轻点了点孙公子的下巴,在他没有完全被我掌握时,还是得先把他给稳住的。
“两人的赎金,大概也就几十两,我在妈妈那的账也抵兑得差不多了,大不了就是给点小月的赎金和妈妈的辛苦费。加上我那几十两,不过也就百八十两银子。”趁他还没有完全反对时,我又悠悠的添了一句。
“好,从你们这里买个雏也差不多这么多。什么时候来领人?”孙公子一把把我给抱到了床上。
“就这两天的事,你把银子准备好就行。”
才说完,孙公子就急忙的撕扯着我的衣服。突兀的想起小月今天和我说的那几句话,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对待她呢?可是,从这里出去,去到孙府后再怎么不济,也比这里好上许多吧。
孙公子突然停了下来,哑瑟的冒了句,“她不会是假的雏吧?”
“这怎么可能,要是假的,妈妈敢往梁府上送吗?”
王婶还在院子里搽着桌子,小月给我把水果送了进来,敲门的声响不小心惊了站在窗边畅想的我。
“雁姐姐,这是新鲜的荔枝,妈妈差人从很远的地方买的来,我给你端了点上来尝尝。”
小月将水嫩的荔枝端到我的面前,我摘下一刻,塞到嘴里,满口溢出这荔枝特有的香甜。这从远方来的货,还真是要甘甜些,比起门口老张家卖的橘子来,不知要好出多少倍。
“来,月,你也尝尝。”我伸手给小月递了一颗刚剥了皮的。不小心将指甲掐了进去,骨溜的冒出许多水来,被小月一口含住。
“好甜呀,这荔枝还真是好吃哩。”这一脸的笑,和刚来时的凄苦比起来,好看出许多,小小的脸上,分明的就露着满足。
“月儿,给你找一个想吃荔枝就可以吃,穿好漂亮衣服就可以穿的人家好不好?”我也笑笑的试问着小月,一只手不自觉的伸向小月的头,轻轻的拍了拍。
“不要,不要,只要天天能和姐姐在一起,比吃荔枝,穿漂亮衣服还好。”小脑袋执拗的摇着,这可爱的劲头,让我忍不住一把把她拥住。
“月儿,姐姐不想永远待在这里,这里是一个人间的地狱。并且,姐姐也不想你永远的待在这里,在这里待久了,就会变得和大妈妈一样,你喜欢大妈妈的样子吗?”窗外的兰花开得很小,星星点点的,和这繁杂的街景一点都不搭,可是,白色的小花点,却是那么漂亮,在一团绿意里,可爱的也左右摇摆。
“姐姐,你要去什么地方吗?”小月似乎明白什么,可眼里依旧满是疑问。她的大眼睛很美,很灵动,像一只小玉兔,可爱,美丽,却被关在广寒宫里,整日承受捣药的辛苦,孤独无依的寂寞。
在大院里,你永远都不会找到朋友,也没有谁会把你当做朋友,大家都只是在肉欲与金钱里混迹,浓郁的香脂,娇艳的脸盘,哪一样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唯独孤苦最真实。
“这几天来的孙公子,他可以把姐姐和你都赎出去,只要你答应给他做妾。”我给小月斟了杯茶,菊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小月呆在了窗前,一动没动。
“只要能离开这里,我愿意。姐姐,谢谢你。”小月又是噗通一跪,我连忙把茶杯放下,伸手去扶她起来,突的又被她抱住,这样的拥抱,着实的可靠,又足够分量。
“傻妹妹,姐姐要谢谢你才是,是你救了姐姐。快起来,我们起来说话。”抱着小月起身,准确的说,小月应该是被我架起来的,本想拉她坐下,可是她习惯的怯往后了一步。
“以后嫁过去,要好好的侍奉人家,大太太说什么就应下,没什么事情,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姐姐帮你把眼泪搽干,以后就是大姑娘了,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了,不要动不动就下跪的。”小月瞪瞪的看着我,那眼里,究竟是不舍,还是埋怨?至少,是一种我从没有看到过的眼。
小月走出大院的那天,我给她化了淡妆,她那样清纯的孩子,若描弄得太鲜艳,便就误了那本来的颜色。那一天,她穿了一件大红大红的棉袄,巧的是,她进大院的第一天,也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袄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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