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5月,知青农场散伙,我与另外八位同学插队到叫马埠头的自然村,属兴田大队。
这是个小自然村,在这里不但没有集体食堂,连一家小卖部都没有,买油盐酱醋要走七里路去兴由买。我们一边出工,一边还要自己做饭、种菜、忙内务。在九个人中,我年纪最大,独立生活能力却最差。
生产队帮我砌了一个大灶,分给我一口一号锅。一个人吃饭,半斤米下锅,锅大米少,米在锅中洗澡,饭熟都粘在锅上变成锅巴。生产队分给我一块自留地,既没有肥料,又不擅管理,草深菜苗稀。没有菜,只能咸菜或者盐巴下饭。
我适应不了,特别是劳动了一整天,累得都快散架了,收工回来,往床上一倒,动都不想动,那里还有力气煮饭。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在半吃半饿中度日,徘徊在饥寒困顿中,极为狼狈,身体日趋虚弱,时发寒热症(打摆子)。生活失去了颜色,变得暗淡无光。
这种饥饿的恐惧让我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精神压力,好几次我都想外出流浪。可在当时的形势下,我又能去哪里,何况双亲还在受审查,我的逃避,会使俩老雪上加霜。我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寻找化解困境的办法。
我记得在古书中有关于“辟谷法”的记载,即“饿功”,就是修炼这种功法不吃饭也能生存,但没人教我,也没有资料,是不是真的,我表示怀疑,这条路走不通。
我母亲是个烹调高手,在家时经常煮可口的饭菜给我吃。这个时候,毎当晚上睡在床上腹中空虚时,我就回忆母亲煮过的拿手好菜:扣肉、粉蒸肉、狮子头、卤鸡、卤鸭、卤猪肝......想“画饼充饥”,谁知越想越饿,哈拉子浸湿了被头。是人就要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这是我一生中遭遇最尴尬、最无助、最痛苦的饿之忆岁月。
在我走投无路之际,救星出现了,同队最穷的社员周公依伯和他的老伴依姆看到我的情况,非常同情,毅然收留了我(恕我不说出他们的名讳,我视他们如再生父母)。老人已年过花甲,老伴也五十多,因为穷,结婚迟,两个女儿一个才七岁,一个才十岁。老人负担重,家徒四壁,住的是一个勉强能避风雨破房子。就是这样萍水相逢的两位老人,不附加任何条件,接纳我在他们家吃饭,我只要交口粮。
他们家离我的住地有一段路,毎到吃饭时候,两位小妹妹就会在门口叫:“树邦哥哥吃饭了!”过年了,老太太还为我用手工帮我做新鞋子穿。这种日子延续了近两年,两位老人对我没有半句微词。两年后,我迁离马埠头,但和他们的交情,一直持续到两位老人辞世。
莎士比亚 说过:“善良的心地等于黄金。”他们的善良,不但救了我的身体,也救了我的灵魂,让我不致于堕落成偷鸡摸狗之徒。他们让我感受到即使在那么变态的年月,人性的光辉不但没有泯灭,反而更加耀眼地照亮我,让我生命之舟在插队的暴风骤雨中找到了临时避风港。他们在那个艰难年月给我的温暖,让我终生铭记于心,我一直视他们为恩人。我的子孙后代也会永远会记住他们。
在我自费出版的《锄光犁影》诗集中,有一首词赞两位老人:
鹧鸪天-两位好心的老人
漉漉饥肠种地忙,提篮送饭是干娘。
泪挥往事心犹热,恩入深心情不凉。
牵远梦,入吟囊,遗容高挂日焚香。
杖藜尚忆兴田月,窄窄茅楼矮矮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