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了

细雨中的晌午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包裹着,一面是丝丝凉意,一面是连日来的闷热,形影不离。雨点断断续续,地面在干湿中交替,浅浅的小水坑倒映着满天的乌云,和它身旁的各色行人。吃过了午饭,眼看时间还早,我就在延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切看起来都是青色的,墙,树木,人,还有透过来的光。雨点又大了一些,我转过高大肃穆的图书馆,一些城市的嘈杂被挡在身后,面前出现一块小广场,沿着场边搭着一排高低不同的大伞,一些人在下面忙碌着。

我走近了,先看到几只称,周围挤着一圈塞得满满的纸箱,然后看见各个快递的商标。

哦,七月了,凤凰花开的日子。

学生们扛着行囊,笑着、聊着天,往这里走来,预备把四年来的所有打包,寄走。

这一幕多么的熟悉,让我站住了脚,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个问题,哪一个瞬间,让你意识到自己毕业了?

大四的时间是最快的,尤其是第二学期。没课了,一切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快乐起来。天地还没有解冻,我们就早早回到了学校,眼看着一片萧条的校园一日日变得热闹和五颜六色起来。躁吧,闹吧,狂欢一把。我和宝亮用电脑拍《丫头》的mv,又唱又晃,用手机拍各种gif,小视频,再用软件鼓捣出各种效果,其乐无穷。宿舍晚上五个人开个《战地2》,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探索每个角落和每种新玩法。晚上熄了灯就聊天、唱歌,最后才恋恋不舍睡去。

那时候,我怎么能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天天都热闹有趣的日子了。

那时的我还有任务在身,背负着第一次考研失败,我的出路还是未知。白天仍要抱起厚厚的一摞书,逼迫着自己去自习室。

大楼和东西阶早被考研的学生占满了,我在主楼的一个僻静角落里找到一间自习室,里面破破旧旧,墙壁上涂满各种简笔画和认不出的句子,桌面上总有着厚厚的尘土,大概因为缺少人气儿,教室里很冷,靠墙有一点暖气管,幽幽地散着热气。

除了我,很少还有人会来这里。我总要坐靠窗的位置,看着枯燥的书,数着时间,累了时就看墙上的字,看外面的枯枝条,看着它抽出绿色,开出花朵。

春天就来了,校园里人很多,年轻又漂亮的人满校园里蹿,我还把自己关在自习室里,消磨着。说是学习,其实是为求个心安,常常看不进去书,我就哼着歌,手里打着节拍,空旷给我的声音加了回声,飘荡在教室里座椅间,似乎要很久才能消散。这时,外面建筑楼前不知道有什么活动,一伙人齐刷刷喊了句话,就都欢呼起来。那一刻,我觉得好羡慕好羡慕他们。

日子飞快地就完了,前一天糊弄完了毕业设计,后一天学校就开始催着你赶紧办理手续,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天气也到了最热的时候,每天都是黏黏糊糊的,走到哪里,就洒一路汗水。我们一群拍了些毕业照,晚上拿了硬盘跑到各个宿舍里去倒照片。同学们该聊天的聊天,该DOTA的DOTA,仿佛这时光没有任何不同。

于是,我也尽量表现得很正常。

到了离校的前一天,白天的时候我、宝亮、张韶华为了拍一个视频,排练了一整天。宿舍顶的风扇一直开着,我们三光着膀子,在镜头前因为一点点事情笑得前仰后合,又蹦又跳。那活力像是永远使不完,可以把所有的平庸变为极度有趣。

到了晚上,宝亮有事出去了,只能等着他,一直到十二点多了他才回来。我们于是认认真真的,把成品录了出来,结束已经一点多快两点了,楼道里还是很热闹,有人溜来溜去,宝亮全程打着哈欠,大伙儿凑到相机前,看到结果都挺满意,虽然有些瑕疵,但已经是错误最少的一次了,就这样吧!

天气好热,风扇的声音像是女孩子的私语,送来清凉。我爬上床,乘在风里,度过了在建大的最后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大早,宿舍里的陈龙就收拾好了,他的车最早,我帮着提了俩个包,一直把他送到了大门外,望着车水马龙,我们简单道了个别,他就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感到往日的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消逝,仿佛一个庞然大物缓慢倒下来,我在底下看着做不出任何改变。

我尽力维持着自己的情绪,在校园里转了转,找了个理发馆剪了头发,然后回到宿舍。

这时我惊讶地发现,整个班的人竟然如同消失了一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全走光了。

那一刹那,像命运的一个玩笑,无边的寂静和荒凉感扑面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将我缠了个结结实实。我的心猛地缩紧,剧烈地疼痛起来。张口喊了句:“还有人在没?”,这声音在楼道里来来回回寻了几遍,终于空落落远去了。

我还没准备好告别,告别已经再来不及。

可我的火车时间还早,我还得继续在这里等。打开宿舍门,人去楼空,只留了一地的杂物,无处落脚。风扇依然呼呼喘着气,把地上的东西吹得扇动着。每个人的床板都空着,曾经上面堆满了东西,现在只剩一张焦黄的、瘦骨嶙峋的床板,硬生生躺在那里。我的床上堆着一会儿要带走的行李,还有张韶华送我的一个抱枕。这个抱枕我带不走了,只能留在这里。

我在一张空床上坐下,盯着宿舍里的东西发呆,那张公用的大桌子上摆满了东西,有些看起来还很新,似乎没用过几次,是谁把你带到了这里?又是怎样把你遗忘?你来的时候,这个宿舍应该还是又整洁又干净的吧。那时东西很少,桌子上只有一面镜子和一些水杯,整齐地排成一排。大家为了应付教官的检查,每天都要打扫好几次,中间空出的地方也显得挺大,大家还在这里扭秧歌,扮演大头娃娃,像孩子那样。

我承受不了。那些画面不停在眼前出现,对比着现在,更让我难受。几天前,这里的一切还都井井有条,怎么片刻间就成了这样?我来到门外,沿着楼道把班里所有的门都敲了一遍,多希望某个宿舍还能剩一两个同学,为我打开门,惊讶地看着彼此,寒暄几句,让我翻涌的情绪能找个人稍微倚靠一下,然而一圈过去,一点回应也没有。

我再次回到宿舍,再次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吹着风扇,等着时间。我的火车要中午才走,我得等。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像听到了什么好消息,激动地站起来,见阿飞走了进来。

他见到我一愣,说:“你还没走啊。”

我说:“是啊,其他人都走了,我还得等一等。”

他便打开自己的柜子动手收拾起来。阿飞是我们宿舍里最孤僻的一个人,他自上了大四就去外面住了,一年和我们也见不了几次,见了也常常有些小矛盾闹得不太愉快,但此时见了他我还是觉得和见了亲人一样,心里一阵暖,即使没什么话说,也稍稍安心了一些,看着他收拾着东西。

等他快收拾好的时候,我却开始担心一会儿是不是要去送他,以我现在这个状态,再面对离别恐怕会撑不住,于是我没说话,一个人下楼去校园里转起来。

校园里一切都和平常无异,我的难过和不舍只封在身体里,影响不了第二个人,太阳起来了,光芒灼热刺眼,有学生匆匆忙忙遮着脑袋走着,有人悠闲地坐在树荫下谈恋爱,有些人在打打闹闹,他们在这个学校的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我的已经结束掉了。

转了几圈,细细地看过那些早熟透的风景,我回到宿舍。阿飞果然也走了,这下真的完完全全只剩我一个人了。

呼,呼。风不停吹着。

我来到阳台,乱翻了一气,什么新东西也没翻出来,但那些翻动的噪音让我舒服,回到房间内,突然发现阿飞的床上放着十几个玩具装饰皇冠。

啊,这一定是他留下的,有一年圣诞节他和张韶华买了些东西卖,这大概就是当时剩下来的。我把那些皇冠平平摆在床板上,按下后面的开关,前面的灯就五光十色地闪动起来,好活泼的样子。

我蹲在前面,看着看着,眼泪就快涌出来了。

我怎么这么蠢!为什么要这么迟走,为什么不买早点的车票,这样就是一群人送我了,为什么要买这迟,剩我一个人站在这废墟里怀念着一切!

我把宿舍门大敞开,让楼道里的杂声传进来一些,继续坐在床上等。那些满地的杂物把门死死卡主了,门口正对着楼梯,转角处不时有人出现、路过。他们惊讶地看着这一地的垃圾,和坐在其中的我。我也盯着门口,心里想着,这个拐角处,再也不会拐出我熟悉的面孔了。

我,毕业了。

我被抽去了所有气力,软塌塌靠着床柱等着。等到最后的降临,我背负起行李,看一圈宿舍,关上门,再看看门框的“309”,一步步离去。

走出校大门时,我的脑海里又原原本本地放映了一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经过,怎样坐四个多小时的火车,怎样被车站的学长带上大巴,大巴从后来再也没打开过的北门进入,驶过一排排篮球场停在体育场,又有学长带着办理各种手续,停当了一切后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在校园里逛,认每条路,猜测每栋楼的作用,畅想以后的生活……这些在今天统统都结束了。

走吧,走吧。我踏上车,回到了陌生的地方,过苟且的生活,眨眼间,五年就过去了。

那些付出的努力最终都付之东流,我被牢牢困在这个地方。怀念时就看看照片,翻翻过去的视频,看到《丫头》时,还是会忍不住跟着里面的自己和宝亮晃。只有偶尔的空闲,允许我回到那个校园,像个观光客一样再去看看,看看教室,看看那间自习室,看看宿舍楼,去校门外再买一份以前每天都要吃的早餐。味道没有变,老板每次看见我,也都笑着说一句:“哎呦,是你呀。”再聊聊近况。年龄飞速增长着,每次回来,那种归属感也会一点一点弱下去。校园里的面孔虽时时不同,但永远是年轻活力的。这座校园见惯了新人到来和旧人离别,如果没有在社会中做出什么大成绩,早早就会被它遗忘掉,上一秒办了手续,下一秒就再不能进入图书馆进入和宿舍楼,你的身份,和那些推着婴儿车在校园里乘凉的老头老太太没有区别。

这些变化让我痛苦,也让我无奈。但那又怎样呢,怀念过去,只能说明我无法适应新生活罢了。

五年了,即使重新念一遍大学,这会儿也又一次毕业了。时间太快,但五年前的那一声“毕业了”却常常如同正在行走时身后的一声断喝,猛地击中我,当我回头,曾经的一切便又鲜活地行进着,生生不息。青春如此短暂,令人叹息。我所有的朋友们,你们会有全新的生活,祝福你们,祝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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