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没得解释,很多道理也来不及讲清。
“燕儿,他家有两处房子,一辆宝马,你见见吧。”挂了老妈的电话,蒋燕突然觉得好累。
和陌生人从陌生到熟悉,都是从名字问到家庭再到工作。若兴致高,再谈谈星座爱好,各回各家,愿意的话,无聊的时候聊几句,不联系也无伤大雅。
每次相亲都像是编排好的。还都是一个编剧。
起初她不肯见,父母时常拿身体不好来催促,有时候忠孝礼义廉耻都搬出来,说她没良心不让省心。没办法,她都礼貌见面,真心敷衍。她是怕遇不到,但更怕再遇到。
怕再遇到像赵俊杉一样的人,让她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他好,不管他做什么,总觉得他终会回到自己身边。
他走的时候说:“我再想想”。
犹豫像一把刀,斩杀所有的希望,一去不回。蒋燕躺在冰冷的手术台,沉沉睡去。再从全麻中渐渐恢复意识,朦胧里还记得护士给她穿上裤子,她摇摇晃晃自己签了字,泪如雨下。医生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可以走了”。
都说流的泪会变成渡自己的河。
就像是青春小说里一样,没有逃课打架吸毒堕胎,都不像青春了一把。蒋燕从不奢望有人接她这一身烂疮疤。她不敢想。
毕业之后蒋燕在幼儿园做幼教,只有孩子让她觉得干净,她一身素衣,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和孩子说话也是轻轻的,像是温柔,也像是无力。
几乎每周末学校男老师和其他学校老师有篮球联谊赛,蒋燕不喜欢凑热闹,不过偶尔有办公室的前辈让她帮忙拿东西,大家彼此都不算太陌生。
球场上什么时候都好像是仲夏,北方十一月份的天气很凉,蒋燕仿佛和他们不是一个季节。有一次比赛快结束了,蒋燕回宿舍时顺路买了几瓶饮料给他们,他们接过来说谢谢,明岸也走过来:“在这等我们这群臭男生,手冻坏了吧”。蒋燕还是淡淡的,可心底里蓦地生出一份亲切。但这份亲切总归就像死灰里的一点火星,翻腾一下子,却也燃不起来什么大火。
蒋燕回家,父母又安排相亲,条件很好,在政府部门工作,有房有车。她没理由拒绝。
每次买吃的喝的给大家,蒋燕都偷偷看一眼明岸,明岸冲她打一个微笑,突然花开鸟鸣,一年四季都像春天。两个人似远还近,似近却远。就好像有了默契,也好像都不肯靠近。
周末钱伟华找到蒋燕,她正在篮球场上看着明岸发呆,不由自主地一抹笑挂在脸上,鼻子尖冻得红红的,脸色发白。钱伟华请蒋燕去吃饭,明岸似乎是朝这里看了一眼,蒋燕迅速地低下头,也没理由拒绝。
任何关系一开始就像两条平行线,若有好缘分,人生便有了交集。但往往我们对于缘分的来临都浑然不知,以为,我们还是两条平行线,互不相干。
蒋燕总是会装作顺路经过篮球场,和明岸说一两句话。或者坐在对面的小亭子上,拿一本《倾城之恋》作掩护,看阳光肆意倾泻到明岸身上,浑身洋溢着温暖。蒋燕拿着笔写着他的名字。日复一日。好像每用完一根原子笔,明岸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可能见得多了,明岸也和她熟络起来。总是以蒋燕在篮球场上送他吃的为理由,请她吃饭,蒋燕很开心。他原本就是一个像阳光一样的人啊。
可他见过两次钱伟华来找蒋燕。蒋燕也低头不语,明岸不问,蒋燕也不解释。
五四青年节,市里有场晚会,给各个老师都发了门票。蒋燕一直把这种只会唱民歌,跳民族舞,朗诵小康社会的的晚会叫“领导晚会”,她不是领导,也不想看。
办公室的老师都在闲聊,她听到了明岸也会去,慌忙找出扔在脚边垃圾桶里的门票,轻轻拂了拂,小心夹在钱包里最深的那一层。
钱伟华问蒋燕周末有什么安排,蒋燕说去看晚会,钱伟华倒也不客气,搞到票说要和蒋燕一起。蒋燕好像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蒋燕怕明岸会看见,磨磨蹭蹭出了门。她们去的时候晚会已经开始,除了舞台,哪里都是黑漆漆的,她们坐在最后边,蒋燕就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搜索着明岸的身影,灯光一闪,一个熟悉的侧脸映入蒋燕眼里,但还没兴奋完,她看见明岸和旁边的一个女生不时耳语,满面春风。蒋燕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先前蒋燕内心燃起的火星已无影无踪。那天演的什么,钱伟华说了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觉得好吵。
五月份的天已经开始热了,但晚风一吹,尚有些凉意,从礼堂出来,钱伟华把外套脱下来,抓住蒋燕冰凉的手,蒋燕没有挣脱。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蒋燕再没去过篮球场,她总想起那女孩笑靥如花,明岸也满面春光。
钱伟华还是有空了就来找蒋燕,带她去吃好吃的,请他去看电影,对于蒋燕,钱伟华一向发乎情止乎礼,蒋燕也找不出一丝理由拒绝他。
后来,蒋燕偶尔能碰见明岸,躲躲闪闪然后擦肩而过,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和明岸说一句话。
蒋燕递了辞呈。这一学期过完,她要离开这个城市,和幼儿园可爱的小朋友说再见,和明岸说再见。
蒋燕深夜睡不着,买来两瓶啤酒,借着酒精打给了明岸。明岸接过电话,他和朋友喝多了,现在就在蒋燕的小区楼下,口齿不清,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蒋燕找到明岸的时候,他躺在3单元门口,手机还贴在脸上,呼吸均匀,睡得像个婴儿。
蒋燕坐下,看着明岸,没有急着叫他起来,若说明岸像阳光一样温暖,那蒋燕就犹如月光一样温柔。就着夏天的风,蒋燕陪着明岸。明岸陪着蒋燕。
永远也不过此刻。
明岸的家很远,蒋燕把明岸叫醒,搀着他回自己的家。
明岸虽然已经清醒了一些,但还是死沉死沉地挂在蒋燕肩上。她抓住明岸搭在自己肩上的一只手,又握住了明岸晃来晃去的另一个只手。走了几步头上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两个人摇摇晃晃,五分钟的路走了十五分钟,蒋燕从没想到过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靠的这么近,她可以清楚地听到明岸的心跳声,可以闻到他身上那种好闻的晒过太阳的味道,借着月光可以瞥见他低垂的眼睑,长长的睫毛。
电梯里的灯很亮,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的距离还是那么近,彼此的呼吸一致,清晰可闻。明岸攥紧蒋燕的手,蒋燕看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以前她从没觉得去十六楼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时间凝固说的不过就是这样吧。
她把明岸扔到沙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明岸紧紧抱住。
客厅里开着窗户,夏天里十六层的晚风徐徐吹来,酒不醉人人自醉。
明岸趴在蒋燕肩头,蒋燕能感受到明岸的身体因哭泣而颤抖,曾经像阳光一样的明岸,此时就脆弱地像个孩子,蒋燕轻抚着他的头问他:“你喜欢我吗”。
明岸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天看到的那个女孩,是明岸在大学时候谈了三年的女朋友,谈到结婚,女方的家里嫌弃他条件不好,门不当户不对。渐渐的这个女孩也觉得他没出息,不再联系。几个星期前,女孩工作遇到问题,因填错了给大顾客的信息表而被停职,找明岸倾诉。明岸约她看了那场晚会,说了再也不见。
他说蒋燕是让他很温暖的人,在那个时候静静地守在他身边,陪着他的那个人。
可他看到了钱伟华,他怕说出来喜欢,蒋燕会离开他。
蒋燕轻轻告诉明岸:“我也喜欢你”。
如果没有今晚的遇见,蒋燕辞职回家,要和她没有理由拒绝的钱伟华订婚,携手一生。
我们总讲缘分,可谁知道和谁的缘浅和谁的缘深,和谁的是好缘,和谁的又是孽缘。
蒋燕和明岸总算幸运,可往往我们很多话来不及说出口,很多事情来不及解释。
我们总是等,等大病初愈,等我鼓足勇气,等我把一根又一根的原子笔写完。
真心是很难,更难得的是一份勇气。
静等花开。
如果要重来,你一定要勇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