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稻

前些日子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告诉我,已经开始收稻了,她白天忙着等收割机收自家的地,傍晚回来收场基里晒好的谷子。我知道,父亲白天要上班,田里的事情多半是她照应着。我问她累不累,她说,不累,现在都用收割机了,田里修了大马路,稻子扛到板车上拖回来就好,而且你姐也回来帮忙了。

从上高中那会开始,我便很少打稻了,以至于现在也忘记了时令,要不是母亲在电话里说,我全然没有了意识。高中时,学校基本没什么假期,暑假也要忙着补课,有时候回去一趟拿了伙食费就得往回赶,碰上农忙的时候,去田里割几排稻就得洗澡换衣服拿钱去学校了。大学倒是不用补课,但是难得的假期总想出去做点兼职换点生活费,也很少回家。后来一个人在外地生活,没了寒暑假,回家也只有春节这一回,赶不上打稻的时段。所以那种热火朝天的场面已经很久没经历过了。

我大概7岁开始下地割稻,那时候家里基本靠种地过日子,除了自家的地,还会包一些别人家不种的地。收早稻最累,7月底稻子熟了,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收完了还要放水耕地种晚稻。晚稻一般是10月底开始收,天气凉了些,也不用赶着再种,所以轻松许多。

我刚开始割稻的时候,村子里还是那种踩踏式的打稻机,一边把稻子伸进滚筒里,一边用脚踩踏板。我年纪小,没什么力气,踩不动机器,父亲只让我割稻。还记得大概是五六点的清晨,母亲把我和姐姐叫起床,催我们趁着早上天气凉快去田里割几排稻。我和姐姐不情不愿地从凉席上爬起来,眯缝着眼,穿好衣服,戴上草帽、袖套,拿着镰刀往田里赶。夏季的清晨稻叶上有薄薄的水汽,山风吹过来,荡起一层层的波浪,微微的清冷让我们从睡意里清醒过来。虽然才这个点,但田里已经有很多人在忙碌了,我们走到自家的田地里,父亲已经在劳作了,他应该比我们先来一会儿,把家里的老牛放在坝上吃草然后过来割稻。父亲割稻的速度特别快,左手扶着稻杆,右手挥着镰刀,节奏轻快,稻杆也是一码码放得整整齐齐。我比姐姐稍微快些,总想跟上父亲的步伐,但每次都没成功,往往是父亲割了两排稻,自己才割完一排。

时间在这样窸窸窣窣的割稻声里渐渐散去,父亲会和周围田里的大人说笑,我和姐姐割累了,就站起身来,学父亲的模样,双手叉腰,这时候一般会扬起一阵轻风,顺着坝沿吹过来,满地的稻穗摇摇晃晃,哗哗作响。有时候能看见小伙伴也在旁边的田里割稻,我们会大喊他的名字,然后相视一笑。

8点多的样子,太阳已经从坝上升了起来,也不耀眼,可以看见它清晰的轮廓,这时候我像吃了一只很红的辣椒,身体开始微微地热起来,稻叶上的露水也不见了。此时,母亲戴着草帽,左手拎着水瓶,右手抱着一捆化肥袋子顺着田埂走了过来。她说,回去吃饭啊,记得把牛牵回去。我和姐姐放下镰刀,在旁边的水沟里洗洗手赶着回家,父亲喝了口瓶里的凉水,去坝上牵老牛。母亲很能干,一个早上把一家人的衣服洗了,饭也做了,谷子也在场基里晒好了。吃过早饭,田地里轰轰的打稻声已经遍野都是了,我和姐姐拿芒扫帚把场基里的稻叶杆子清一遍。

我们把最后一把稻割了下来,喝口水,去菜田里摘几个甜瓜来吃。打稻的时候,我和姐姐负责给父母递一把把的稻,打了满满一仓后,停下来清一下,也顺便休息一下。天气热得燥人,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一口凉水灌进喉咙,异常清爽。

中午太热,我们吃过饭,睡个午觉,一般到三四点才出门,然后一直到干到晚上七点多。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那时候一天也打不来一亩地。回到家收晒好的谷子,洗个凉水澡,做饭,忙忙碌碌到9点才能安静下来,看会电视,搭着疲累就睡了。

大致是上初中那会儿,家家户户换上了用柴油机的打稻机,速度快了许多,也省了不少力气。我家算是买的晚的,价格一千多,不过那个时候确实有些贵了。刚买的时候,父亲力气小,可能也没掌握窍门,总是发动不了,每次打稻,还要叫附近的人帮忙,后来也不知怎么,他也能自己发动了,虽然还是吃力。

我和姐姐也可以跟着打稻了,抱一捆稻,伸进滚筒里,稻粒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有时候不小心,没使上劲,整捆稻杆子被滚筒卷了进去,父亲赶忙把机器关了,自己一个趔趄吓个不轻。

高中以后很少打稻了,村里也渐渐的来了收割机,起初父母不舍得花钱,还是用打稻机,直到我上大学那会,父母才舍得请收割机。

旧时光淅淅沥沥,转眼又是几年,村子很多人已经不种地了,可父母依然守着那几亩地,天旱的时候操心稻会干死,忙着和人争坝里放出的细水,雨水多了又操心地太黏,到时收割机下不了地就麻烦了。

父母总觉得他们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就想趁着自己身体还硬朗,多干一些是一些。好像只有双脚踩着泥这辈子才活得踏实,要是哪一天不沾泥水了,日子似乎也变了味。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当年那个在田埂上脚步飞快的女人,那个牵着老牛唤我和姐姐回家吃饭的男人,如今他们的头发白了许多,脚步也慢了不少,而身边金色的稻子换了一季又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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