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人停留在内心深处,虽时光流逝,他们本不明朗的身影越加模糊,但记忆深处他们依然清晰存在。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曾在《给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中有这么一段话:
即使你自己是在一座监狱里,狱墙使人世间的喧嚣和你的官感隔离——你不还永远据有你的童年吗,这贵重的富丽的宝藏,回忆的宝库?你往那方面多多用心吧!试行拾捡起过去久已消沉了的动人的往事!
我现在就来捡起那动人的童年往事,忆起童年里那些重要却陌生的那些人。
小时候我是姑姑养大的,满月不到就送到了姑姑家。如果姑姑不养我,那么我就会送到县城的某一家陌生人家门口。这样的事,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作风里,一点不奇怪。
我到了姑姑家,那时候的她已经五十多岁了,我是喝牛奶长大的。虽说从小没有母亲,但姑姑一家人弥补了我所有缺失的爱,一家人爱我,疼我。在他们家里的那几年,我性格开朗,快乐没有压抑。直到该上学了,父母把我接回了家,我的童年似乎由彩色变成了灰色。
六岁那年我回到父母家上学。最初几年,我不喜欢这个陌生的家,不喜欢这里的一切,更不亲近我的父母,每天很少说话。我时常偷偷地躲在屋后的一颗小树下哭泣,也常睡觉前躲在被子里哭。想念姑姑,想念他们一家人。
到姑姑家要有两小时的骑车路程。每年的寒暑假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姑父总在第一天放假的时候,就骑上那辆黑色的二八杠来接我回家。我坐在前头的一个小座上,兴奋地像一只快乐的云雀,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切。他一边蹬车一边听我说着学校家里的事。有时累了,我们常停在路边的一个小卖部里歇一歇,他抽根烟,我嚼着买来的饼干。
几乎每年的寒暑假都在姑姑家度过,但九岁那年的一个周末,一个春天的周末,记忆中有油菜花的味道。那天我特别想念姑姑一家人。于是,我想一个人偷偷去姑姑家。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带了五毛钱,告诉母亲去同学家里,便独自一人上了路。
一个骑自行车需要两小时的路程,对于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来说还是很远的。我走过了村庄小路,又经过了有汽车的大公路。那时候的我,没听说过人贩子和坏人。一路上我最害怕的是狗,特别是体型较大的狗。
从早上走到中午,太阳已高高升起,我还是没到姑姑家。我又累又饿,就在路边小卖部买了一袋饼干,蹲在河边的一颗大树底下吃了起来。我望着河对面的有点认识的一所学校。
每次姑父接我的时候,我们会经过这所学校,看见学校我常问他:“还有多远才到家啊?”
“早着呢,还有一半路呢,再过四个大拱桥就到了。”姑父一边蹬着车,一边回答我。
想到这里,我害怕了:才走了一半的路,好像前面的路边还有坟墓,天黑了还没到姑姑家怎么办?现在回家,又是那么远的路。我边想,边嚼着饼干,终害怕地小声哭了起来。
看着周围,路上时不时有骑车赶路的人,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在用力地锯一颗树,他们来回拉着锯,一呲一呲的声音传来。有时会回头望望我,但没说话。这时对面学校响起了放学的铃声,听到铃声,我哭得更大声了。
“这小女孩怎么哭成这样?谁家的?”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老头停下来问,车上挂着一个桶。
“我们家的,刚不懂事被我打了几下!”那个锯树的女人笑着说。
听了她的回答,我疑惑地看着他们,但没有说话,还是一个劲地哭。
“真是你们家的?”老头看着我,似乎不信。
“吆,是我们家的,骗你做啥。你老继续赶路好了,”女人抬起头,直起身子说。她的丈夫,也跟着站了起来。
“好,我就问问,看她一个劲地哭。”老头儿闷闷地骑着车走了。
老头慢慢骑远了,他骑车的方向正是我姑姑家的方向,我想追上去,带我回姑姑家。但我还是蹲在那树下哭。
“小姑娘,别哭了。走吧,先去我家吃中饭,再送你回家。”女人走过来对我说,她的脸与母亲一样,爬了几道皱纹。
“我不去,等下我还要去姑姑家。”我停止哭泣对她说。
“那也吃饱了去啊,我们送你去,你看刚才那个老头,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天黑了,你一个人还在路上怎么办?”
想到天黑,我一下又哭了,女人赶紧过来理理我的头发,用袖子擦擦我的眼泪鼻涕,又指着路上的几位学生对我说:“你看,我儿子他们都放学了,等下骑车送你回家,我要赶紧回家做饭了。”
于是,我跟着他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