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烂开了一块十字型的洞,有点发黄的白垫从淡蓝色的床单中得以重现天日。
有点像十字星,我也忘了最开始那是什么样子,记得是很小一个洞,在日复一日的辗转反侧中越来越大。
我一直想着抽空将这块单子缝一下,一直都没能行动,原因我也忘了,或许是因为琐碎的小事又或许是因为深夜到家后还没完成的作业,总之它也就那样了。
我似乎一直在忙,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忙什么,无时无刻手头都有需要完成的任务,路途中猛然想起阳台的草还没浇,多肉和仙人球不是什么大麻烦,那块长满苔藓的不知名的小树正儿八经是位大爷。到家摸了摸土壤,虽然有些发黄,但感觉还能撑,水浇多了憋死了不太好,作罢了。
晚上在床上躺着,随脚一蹬,心凉半截,转个身又一踢,心彻底凉了,暗想一定得给它缝了。而后接下来的日子循规蹈矩,洞还是那个洞,决定不再放任不管,嘱咐母亲在家麻烦缝一下之类的,几周后,洞还是洞……
在家的绝大部分时间就在我自己的屋里度过,狭小而安逸,有一种幽静的平和,四处堆砌的书籍并不能填补这屋子特有的一种似有似无的空虚。
除了好像奔忙的四处奔波以外,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在所有的理论知识进度不怎么愉快但是又有点喜庆的背后,我总算能在这片被母亲大肆倒腾后显得比以前更为狭小的空间中寻得一丝寂静的安详。
“哎呀……真是辛苦,天天就看你在这到处跑了。”每次下课后的机构中就剩我和前台二人,她总是在感叹。
“我辛苦什么……”
“你回去还熬吧?”
“啊?”
“回去还熬夜吧?”
“啊……?啊……昂……”
“熬到几点,一点?”
“差不多……”我并不怎么想说玩手机玩到那会。
“啧啧……辛苦。”
没敢多待:“那老师我先走了。”
“你先走。”
说来奇怪,所有补习老师我都混的相当熟,反观学校几乎是四处碰壁,在两年多的深究后,得出个经常睡觉的草率结论后决定放弃内耗。
无论是赶课还是回家的路途,都令我心旷神怡,感觉比和家人一同出游要好不知多少倍,我的路途中大部分都没见过太阳挂空,周边的店铺紧闭得就像是在防我。
路口,绿灯倒数结束,红灯看起来很喜欢留住我的脚步。
应该用白线,黑的似乎太刺眼了,十字型的口不好缝。
想着洞口被缝上的模样,不禁想快点躺在那张躺了近十年的硬板床上,屋里的一切都令人心生温馨,一时间,突然觉得世界太大了。
绿灯招手,踏过斑马线,清晰的视野真实的有些虚假。
灯红酒绿以及繁忙的商贩并不能抑制那股莫名空虚的出现,闪亮的霓虹和悦跃的火苗并不能温暖白暂的天空,一切显得那么清晰,此刻的平淡如水与这彻世繁华格格不入,我好像不在这里,这也不是我的生活,躯壳正在本能的行走,我正在游离着梦想,一切都与我无关,直到无时的饥饿出现才让我知道了我在哪。
这个时代,吃饱的代价太大了。
真令人疑惑。
如今这个时代,活着竟然也是一种追求。
大概如此吧,也许我只是太饿了。
但我实在没有想吃的欲望,一切似乎只为了确保我还活着。
真是沉重的话题,活着似乎就足以艰难。
“咱们连上的这几天,目前来看效果还是很不错的。”英语老师摩挲着习题,“你能消化吧?”
“可以啊,我干啥都不行,就是能扛。”
“噫……你这也真是辛苦。”
“嗨……”我不置可否,撇了撇头示意一旁英语老师幼儿园的孩子,“以后她比我还辛苦。”
“昂,就是……”英语老师苦笑,“我现在都后悔死了。”
我嘴角一撇。
她回头对孩子说:“吃的嗨不嗨?”
孩子没说话,含着酸奶只是哼哼哼地笑。
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习题上:“吃的老嗨了,你也就快活这几年了。”
我彻底没绷住,暗自偷笑。
踏着阴影走来,路灯迷惘的明亮让人摸不到头脑,深夜唯有寂静才能倍感安慰,床上的空洞比我的生活庞大,每曾卸下负重时,每曾疲惫时,每曾无趣时,每曾快乐后,脑海中飘过一句话:
躯壳而已。
今天的任务实在是尽力了,忙碌一天后,回来写完也已经到了一点多。
记得小时候,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玩电脑,那时还在世的祖父也往往会说:“乖孙,先去写作业嗷,游戏是玩不完的,作业写完了你就随便玩,爷爷给你兜着。”
现在想来,似乎什么都是趋于无尽的,工作……睡眠……任务……作业……日子……循环往复,几年如一日。
这也许是活着最大的恐怖了,人人都在期待着生活的多彩,人人都相信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事实上数十年如一日,几乎不变,到了晚年,一天中有趋近于无穷的时间后,才幡然醒悟,这一辈子活了个什么,留下了什么,谁会记得自己,自己又创造了什么。
人老觉少,问题时时刻刻都在思虑,苦思冥想后,才看淡了世间平凡,剩下的几年,与曾发誓生生世世此时却早已远超豆蔻年华的另一半安安稳稳迎接人生的终点。
留下人类遗传的香火后,什么都没留下。
我深知祖父爱着我,亲人们爱着我,永远有人站在我的身旁,我永远不孤独。
但是我在哪?
他们爱着我的躯壳,却让我的灵魂倍受煎熬,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彼此。
至此以后,一切都可轻描淡写,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独存于世,维持着身边若有若无的关系,期待着死亡的到来,盼望着超脱的降临。
请对自己说,无时无刻地对自己说:
此刻,我感触良多。
受控于生活的轮回,每个人被不同的彼此制约。
我也许真的领悟到了什么,也也许我只是在控诉着我不想写那永无止尽的作业。
也许,我这会应该把床单缝一下。
一点半了,爸妈会认为你疯了。
况且我要睡觉了。
大爷的土还是湿的,水就不浇了,苔藓已经黄一半了,随缘吧。
希望能活过来。
地铁在洞穴中的颤抖清晰可辨,路旁的红薯渴望着消费。
十三块一斤,真受不了,以前吃的时候才是五块小的八块大的,物价长的太快了,还是胡辣汤保值。
已经想无可想,生活才会如此真切,柏油马路披着斑斓,夜晚的树叶要比白昼沉寂,公交车都是临行的,人们都是着急的。
是着急的时候了,愁然更愁,在灾难没有真正降临前,任何蠕动都是对现实的抗争。
直面你的失败。
承认这一切都在被摧毁,周遭的一切都将因为未来而黯淡无光。时间是贪婪的,从来无法索取更多,空间给予了更多的余地,仍然被时间死死攥在手心,蔑视着生命的忙碌,以人们的各种遗弃为食,生活在未来者,遗留在过去者,死去的人,活着的人,拼命追求着,拼命得到着,祈求着祝福,祈求着神迹,期盼着生活的转变,期待着某个自以为是的命中注定改变自己平常到有些灰暗的生活。
渴望着,盼望着,生命的春天即将降临,生活的美丽终将像花儿一样绽放。
是时候行动了,已经拖了两周了,再不动手,我就彻底缩进那块空洞中了。
时间:两点。
现状:刚结束命运的抗争。
任务:是时候关灯,迎接你创造的空洞了。
我该感到疲惫吗?我不清楚,但我结结实实地厌烦了,期盼着结束的那天,渴望着命定的那一天。
给我一个结局吧,卑微也好,得冠也好,中举也好,死亡也好,给我一个真正值得为这份躯壳奋斗的、一个真正有机会使得这只孤魂野鬼般数人唾弃的灵魂安息的现实吧,公交车是有终点的,一天是有十二点的。
情侣的深吻化作啃食的白骨,彼此撕裂着,朋友的同行化作冰冷的绸带,彼此窒息着。
困扰着,模糊着,混乱着,阴阳反转,倒反天罡,几时不知是曾时,此处不知是何处。
棉雨不绝,是苍天苏生万籁时。春叶酥如秋,是严寒尚未离去时。
玻璃上的障雾令世界更为琢磨不透,时间混沌着,昏庸地调控着一周七日的轮回,死者复而生,生者复而死,人们的话语听着真切,字字悄无声。
崎岖的水泥路是妄想的山海,路边的水沟是无畏的川河,方正的白色岛屿前,一位大妈踏上了斑马线。
她踌躇着,视线落向川流不息的马路的尽头。
怎么,山河也让你所困吗?
她小心翼翼地探步着,玩着夹缝求生的游戏,大川大河四散而开,因这一块庞大的石头一分为二。
好魄力,大妈,时间快到了,能不能跨过这无尽的川河呢?
前后探步着,寻找着,与其他舞伴的步法并没有白练,此等小小川流自然是入不了法眼的。
哎呀,可惜,时间到了,大妈,再接再厉吧。
某种神谕到来,将整条大流彻彻斩断,一簇汹涌的泡沫在这块石头面前停下来。
踩着这白色的浅洼,前方的大陆冰川与荒路拼拼凑凑,无法顺势一往无前,也无法结结实实步步前行,起势落势,大陆黑白分明,我这等清晰的灰色在这有序的杂乱无章中长长短短地前行着,不长不短的旅途结束的有些猝不及防,那熟悉的川河又一次挡在我的面前。
呦,这种程度的水流,大妈,这可是好机会啊。
果不其然,大妈迈着毫不迟疑的脚步,无视着隐约可见的浅洼,一步一步淌过了川流。
登上彼岸的那抹红色身影此刻显得如此伟岸。
真行,大妈,不愧是你。
待潮水翻转而去,神谕降下,踏过这浅洼之后,那抹红色的身影又一次出现了不远处。
呦,大妈,好久不见,这么快就让我这个年轻人赶上来啦。
如此兜转,人们来来往往,百面千相宛如一人变脸,环环绕绕原地寻找着终点,始终得不到心中所往,所见风景,百般尽在一花村。
不该想这么多,也该想这么多,我又如何动了念?又该如何了了执起,万般流离,如何寂静,如何观想,似形影独只,如闲散清风。
万般缘分纠缠,烦恼如渺虫烦扰,只得轻轻驱去。
我该感到无言吗?分明已经无话可说,该说些什么吗?良言早已被尽数道完。
将口子拽紧,空洞变成了一个十字的缝隙,好像次元的口袋。拉开书包,又是一沓的没完没了。
我早已厌倦。
生活吗?生命吗?死亡吗?奋斗吗?振奋吗?高兴吗?快乐吗?悲伤吗?难过吗?
我正在冰冷下去、正在沉寂下去、正在沉睡下去。
我是我吗?
我只是个躯壳。
你们看不见真正的我,因为我不在这里。
我在哪?
我自知我正在逐渐迟钝,逐渐无趣,躯壳虽然年轻,但是灵魂却早已老去。
满眼清想,无端梦想,沉默空想,无所不想,无处可去,无话可说,无喜所好。
记得在落山的太阳的另一边,那个曾经的自己,停留在过去的自己,仍然充满好奇心、仍然对生活的新鲜充满期盼、仍然有着奇怪想法的自己,他年轻,充满潜力与活力,纯粹的幼稚与无知,常常真心欢笑,与众共乐。
少年的眼中充满好奇与胆怯,但并不妨碍他向我伸出手:“哥哥,我们去哪玩呀?”
我只是这么坐着,疲惫又好像颓废般的坐着,望着眼前这个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真正属于太阳气息的少年,眼中那永恒的反光通透到能看见纯粹的心灵。我自知我眼神平静而深暗,早已没有属于年轻人特有的朝气,那纯粹的心灵随着时间而冷却,显得充盈而孤寂。
我会怎么样呢?
我一定会深叹一气,并不怎么直接了当地坐起,伸出那只手纹重重的右手,牵住他那只稚嫩的右手后,缓缓站起,远望一眼窗外金黄色的即将落幕,在只有少年时期特有的富有回忆感且有些发红的金色阳光下,冲他报以有些生硬的微笑,对他说:
“带你出去玩。”
于是,那个少年就会轻跃地走在我的少年,在感兴趣的地方处处留连;而我会漫无目的地跟着他,去细细体味、去慢慢回忆那些因各种原因忘却了的细节,二人一前一后,毫无目的。
然后在冷却后的夜,降温后的黑暗中清醒过来,迎接独属于我的寂静与安逸。
本就所求不了更多,也控制不了更多。
平静很好,让思绪慢慢流淌,流淌出笔下无法描绘的形容,让世界正常地运行着,让人们形形色色着,让我无所事事从而专注于眼下毫无意义的事物着。
平淡而无趣,且循规蹈矩。
面对已知的未知,是活着比去死更需要勇气的原因。
因为没人真正理解彼此,矛盾永远在产生,和平永远是个温柔的谎言,友善永远是个达成目的的手段,知己似乎一直遥遥无期。
拿起笔,书写你那神奇的思想,书写那没有任何价值的作业,书写这平淡的有些美好的生活。
家门一如既往的拒绝我指纹的访问,一遍又一遍的密码确认了我是这个家的成员之一。
扔下那一包又需要写的破烂,没有补课的今天意味着我可以吃一顿久违的家里饭。
“每日一次”的检查了大爷的生长状态后,才注意到床单被换掉了。
“妈,你终于想起来换床单了?”
“昂,给你换了,你咋搞的能整这么大个洞?”
“都给你讲了,翻个身,心凉半截,又一翻身,心全凉了。”我望着崭新的床单,有些不知所措,“我还想着缝一下呢。”
“这还缝啥呀,给你扔了。”我妈乐呵的声音从房门外经过。
“嗯……”
苔藓有一半转绿了,大爷依旧没有长出一点叶子,也许本身就绿了一半,我忘了。
远处的太阳正在落下,川流的金色碧波悦动着。
世界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