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限的记忆中,那一段时间前后,我和姐姐去杭州,一去就是三次。4月初第一次,检查确诊。5月初第二次,住院手术。随后大概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里是第三次,复诊。
在小地方生长、平日里连县城都鲜有机会去的我,带着最简单的行囊,跟着姐姐来到了杭州,浙江省的省会城市。关于杭州,过去只在课本里见过一丁半点的介绍,这一回从长途大巴车上下来,切切实实站在城市的街口,激动,惶然,悲伤,还有局促不安。
马路宽大,车辆疾驰。“第一次过大马路和时候,我和大哥一人一只手拉你,你却使命拽着,整个人屁股往后坐,不肯前进一步。”姐姐笑话我。不过小孩子的适应能力真是无敌,到了第二回就基本不用拖着拽着走了。我们住在前门堂哥堂嫂在杭州的家。堂哥早年当兵退役后进了杭钢工作,在半山有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时候的半山跟乡下没什么区别,房屋不高,并且简陋,前后还能找到空地开发出来种些小菜,够自己家里人吃。他们有一个比我小两三岁的儿子,那段时间他们三人挤一个房间,姐姐和我挤一个房间。
从半山到省儿保要坐个把小时的公交车。有一回坐公交车,车上人特别多,座位有限,还站着许多人。我钻进人群,找到一个座位的靠背扶着,一边打量着车上的人和车窗外的风景。在我所站的前方,有一位女士穿着连衣裙,淡蓝色,姣好身材的她气质尤其突出。她一手拉着上方的拉环,一边看向前方。不拉环的那边肩膀背着个时尚小包,微卷的长发被整齐地梳在脑后,用一个漂亮的同色系手娟绑着。车子停下又启动,我便能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似是鲜花的芳香,又仿佛某种水果的香气,时浓时淡,让人陶醉。很多年后我交了一个法国朋友,她送我一瓶当时时尚杂志上有广告的香水小样,我打开后,一下子闻到了那一天公交车那位女士身上极其类似的味道。
香水的香气让我迷醉,也让我起了愁怅。我想念远在家乡的阿爸,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我没有看到过姐姐的哀容也没听到过她一句犯难的话,但是我自己心里不可抑制地伤感。这种伤感在我第二次出发前往杭州的时候尤其猛烈。因为确定需要做房补手术,家里的经济状况只够日常开销,并无多一分的积蓄,而这手术需要2000元的押金,加上住院床位费和医药费等,至少需要3500元。姐姐还有每天来回堂哥家和医院去看我,还要支持每天的吃饭和其他一些费用。我暗自把一切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却是无能为力地听之任之。
我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淡定,听话,配合医生和护士赶紧治病好回家。手术安排在住院一个星期后。那一天,堂哥、大哥陪着姐姐一起早早来到医院。他们看着我被打了麻药推进手术室,然后站在手术室外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当时和我同一个病区的小孩当中,有一个山西省城的小女孩,比我小一岁,长得特别可爱,有些像后来琼瑶剧中的小金铭,只是她的嘴唇一直是紫黑色的。我搞不清楚她的病是否和我一样,只知道她的手术安排在我前面。等到我手术完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两天后转到普通病房,我才听说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手术失败,当天就离开了人世。
姐姐他们在手术室的长廊上等着,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中途医生出过一次手术室,让病人家属在手术单上签字。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医生扯下口罩问道。
“我。”姐姐上前一步。
“你?”医生看了一眼其他人,狐疑极了,“你自己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你爸妈呢,让他们来签字。”
“我妈已经没了,我爸不能坐长途汽车。我可以签字。”姐姐很坚定。
字签完了。他们又在门外等了近三个小时。
“如果手术失败,你想过怎么办吗?”待到手术完毕,我安然无恙,堂哥他们松了一口气,才转去问姐姐。“你想过一条人命在你手里,怎么负责任吗?你害怕不害怕?”
“我没想那么多。反正,手术成功了,妹妹就有救了。如果失败了,那我也不活了。”眼泪夺眶而出,再也无法抑制的紧张、担忧和害怕,一股脑儿全随泪水涌到姐姐的脸庞。她跑到一个角落里,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