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近身伺候过皇帝的人皆知晓,陛下的宫殿里挂着一幅异兽图,与书中记载所不同的是,那异兽狡颈间挂着一颗硕大的明珠。
近日宫中最津津乐道的,便是前不久宫宴上那摄人心魄的一抹红衣,如今的瑜妃。
宴席上一支舞,犹是惊鸿照影来,颈间的明珠更衬的她肤如凝脂,一颦一笑,眉目间皆是掩不住的风情。
眼波流转,朝着高位上的人只稍稍那么一眼,便将那人的魂儿勾了去,一旁的皇后恨得咬牙切齿,脸色变了又变,若不是碍着皇后的尊位,怕是能走下去给晚兮一巴掌,再骂句狐媚。
当夜皇帝便留了她,第二日,封妃的圣喻随着第一束晨光,照满宫城。
而她碰见太子高衍,是在第四日。
初春的雨缠绵在京都久久不肯散去,燕子低低掠过花枝,越发衬得天幕低垂。
晚兮遣了宫娥回宫,自己撑着伞四处闲逛,恰在湖边遇见高衍。与其说是遇见,她遇见他,不如说是他等着她来得更为准确。
晚兮微微欠身,伞面倾斜,滚落一串珠子。
“我见过你!”高衍上前几步,低头看着她,说出来的字貌似熟悉状,语气却是淡漠。
晚兮摇着头笑起来,惯常的笑意,真假掺半,不过比往日略略去了些媚气,“殿下这般攀谈之法,未免太落俗套了。”
他嗤笑一声道:“当初我见你,还觉你单纯。”高衍退后一步,视线上上下下将晚兮打量一番,再而语气里就带了些厌恶,“如今,是本太子看走了眼,凭媚术爬上龙床,以色侍人,娘娘觉得自己又能明艳几时?”
晚兮并未因他的嘲讽而恼怒,连嘴角噙着的笑都未减半分,“本宫从未见过殿下,何来曾经如今一说,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若今日殿下只是替皇后出气来了,本宫可要失陪了!”
晚兮略微颔首便折身往回走,背影在水雾里,渐行渐远模糊成一段柔纱,随着凉风悠悠飘在高衍心头。
一月前有人捉住了一只狡进献,书说狡一出,国大穰。皇帝十分高兴,将其关在一处密地,只等吉日给子民们开开眼。
晚兮从皇帝口中套出地点,好不容易撇开人探查路线,却碰上高衍。
因着高衍对她生疑,思虑再三,为避免多生事端,当夜她便乘着月色朦胧,树影婆娑,迷晕侍卫、救人、逃走,一气呵成,却顺利得太过诡异。
怎么说那也是皇城,天子居所。
后来她从曲晏处知晓,在她之前,高衍去过,也知道了高衍给她的话,他说,以后,莫要再弄丢珠子了。
当时晚兮坐在玉山的峭壁上,一抬眼便能看见繁华都城,以及,那明晃晃的宫墙,闻言她现原形,狂奔下山。
其实,高衍遇见的人不是她。
三月前,凤凰一族举行族长继任大典,下了帖子请她前去观礼,当时她为追杀饕餮修为受损,为了防止有心者乘虚而入,便遣了灵者曲晏代她而去。
曲晏换上她的容貌,临行前她将狡珠挂在曲晏颈间,这是狡族圣女的象征。
一切都天衣无缝,做得滴水不漏,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高衍。
那日曲晏回来时,在路上被精怪盯上,打斗时颈间的珠子滚落,后来被高衍捡到。
曲晏沾了凡人的气息,便成了捕兽师的目标。
向来狡兽,最是难得。
伴着呼呼的风声擦过她耳边的还有百姓的欢呼声,她纵身跃上高楼,朝着皇宫的方向仰天长啸,而后,西归玉山。
谢谢。
那时高衍正俯首案前,闻声他并未抬头,只是眉舒展开来,唇边浮出笑意,笔尖墨汁晕染开来,他又添了几笔,唤内侍进来将画卷挂于东阁。
内侍恭敬地接过画,面有惊讶。
画上是一只狡兽,其颈间的明珠熠熠生辉,耀如星辰。
玉山,有兽焉,其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见则其国大穰。
——《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