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飘飘】  目录

第一章    长沙的冬天

第二章    自己到底是个乡巴佬

第三章    天底下第一好妈妈

从县医院回来，路亚南自己驾车。

不知从哪天开始，路亚南爱上了开快车，那呼呼的速度，带给她的不是紧张，而是松弛。在每小时一百公里的行进中，她品味自由，享受快感。

路亚南曾经是一个不好动的小女孩，曾经是一个刻板的女教师，但后来生活发生巨大变化，她当了副校长，全县最好一所中学的副校长。再后来，她当了教育局副局长，她当了副县长。面对擢升，她兴奋过，彷徨过，但一次一次地接受现实，勇敢前行。

就是在无意识的遣使下，路亚南爱上了开车，她需要冲锋，需要在路上的感觉，需要昂扬。她陶醉于此，几近痴迷，无法自拔。

这几天，路亚南正在处理坡子学校学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她得去医院看望病人，得亲自联系特效药品，还得做家长的思想工作，连轴转，累得贼死。

捅开房门，路亚南将身体扔在沙发里。

女儿去晚自修了，她总是说妈妈不是个好县长，一有机会就抱怨学生负担重，特别到了高二，简直不止语数外三座大山，而是一门功课一座大山。

路亚南多次纠正女儿：丫头错了，我是个好县长，不是个好妈妈。

女儿却总是说：妈妈，你是天底下第一好妈妈，我都这么大了，应该是我来照顾老妈，拜托您老人家替咱们多想想吧。每一次，都说得路亚南心里头酸酸的。

女儿回来了，发现路亚南和衣躺在沙发上，蹑手蹑脚从卧室抱来一床棉被，轻轻盖在妈妈身上，然后，又将空调开大。

路亚南苏醒过来，便喊：可可。

可可走过来，拥着妈妈坐下，说：老妈，县报登坡子学校的事了，提到副县长路亚南雷厉风行，组织县医院成立专家救护小组。老妈了不起！

路亚南笑说：路亚南是你叫的吗？

可可故意吐一下舌头：该死，应当叫路县。咳，有没有叫马县的？

路亚南作势打女儿，可可躲开，替妈妈准备烫脚水去了。

烫脚的时候，可可告诉路亚南：老妈，这个星期天，我们去一所希望小学参观，顺便我去看看外公外婆。

路亚南点头，交待可可说，等一下我给你二佰块钱，替我捐给希望小学。另外，别忘记给外公外婆带去那两双棉鞋，找好几个地方才买到呢。

远处的钟楼，响起闷闷的钟声。

夜的风，从小窗格里逸入。

路亚南一直没有睡着，钟声更让她无法入寐。她一次一次强闭上眼睛，按可可教的方法，在脑海里默数绵羊，但无济于事。心想女儿在骗她，就下床，两只脚寻找到布拖鞋，起身穿过客厅，打算看看可可的睡态。

路亚南喜欢这样默默地看女儿。

可可小时候，特别依恋母亲。

那时，路亚南还在当副校长，生活规律，作息准时，备完下一天的课就上床看书。

可可也上床，先是睡床尾那头，用两只小脚替母亲暖脚。路亚南专心看书，可可睁眼看天花，看得无趣时，就悄悄伸脚去探母亲的胳肢窝，路亚南发笑，便要可可睡过来。可可诡计得逞，从被窝里呼哧呼哧钻到母亲这头，偎依着母亲的一只胳膊，很快沉沉睡去。

路亚南常常放下书本，细细打量女儿。

灯光下，可可均匀地呼吸着，长长的睫毛，笼着眼晴，如黑栅栏的梦。小巧的鼻翼，鲜嫩的脸面，淡淡的体毛，如有青葱的气息，弥漫于整个卧室。路亚南目不转睛地看着可可，满足迅速充盈脑海。

路亚南推开可可的房门。一股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它清新，温和，漾着淡淡的甜、若有若无的香。每一次，都让路亚南怦然心动，眼角濡湿，可可，可可，我亲亲的女儿，我亲亲的自己。

路亚南走到可可的书桌前，桌上的笔记本还没合拢，水笔搁在上面，漾出一片黑色的荷叶。她拿开笔，看到可可写下的话：

在心底深处，我藏着一个梦。梦里，有妈妈，有爸爸。可是，爸爸走了，去了天国。我不知道到天国的路有多远？

妈妈自从当了副县长后，没了早晨，没了夜晚，她不累吗？她肯定很累，特别是，妈妈的心更累。可是，没有谁来叩响她的心扉，这么多年，没有谁能够走近她。

妈妈，是你自己不想吗？是怕可可反对吗？也许是吧，我心目中的妈妈，是第一好的母亲，是第一好的女人。但优秀的女人，也需要一个肩膀靠靠。

妈妈，您知道可可的愿望吗？可可已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可可长大了，可可希望有一个人闯进妈妈的生活，娶走我的妈妈。从此，让电话里有一声惦记，让黑夜里有一盏亮灯……

眼泪流出来，掉在可可的笔记本上，浸湿了那片黑荷叶，路亚南轻轻地离开可可，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再也无法入睡。

像一只只小鸟，飞翔着，叽叫着，可可和她的同学，坐在大巴上，飞快地向前。

今天，她们去参观望树希望小学，好难得的一次机会。大多数同学，自从到高二，差不多再也没有去过乡下。这次，是可可她们几个班干部，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次主题班会。虽说是参观，但这对他们中间的大多数而言，是郊游，是紧张过后的逃逸，没有沉重，没有目的。

当大巴开始颠簸时，可可的心也在颠簸，她不再说话，目光投向远方。冬日的乡村，大山黛黑，近处的树木，被风吹落绿色，萧索而又落寞。偶而掠过几座旧房，看不分明，直觉里，缺乏生机。

望树小学虽归江水县管辖，但距城区挺远。相反，它隔邻县宁乡县城还近。走了大约二个小时，终于到了。

望树希望小学的孩子，迎候在通往学校的便道上。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过节般的喜悦。虽然伸出的是一双双小脏手，但可可紧紧地握住它。孩子们的眼晴里，洋溢着幸福，这幸福很快感染了城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

回家路过宁乡县城时，可可向老师请了假，单独下车去看外公外婆。

两位老人家退休以后，一直住在工作时的单位住宅里。

初中时，可可每个月都从江水县赶来，看望他们。一到寒暑假，更是早早到来。

有时候，路亚南也来住上一阵，可自从到教育局后，路亚南就来得少了。一来也是风风火火，和父亲母亲说不上几句话。

父母不怪她，可路亚南常常愧疚，老在嘴上心里责怪自己不孝。后来，她经济宽裕些，便给父母装了部电话。装上电话的第二年，她走上了副县长的岗位。

拐过小巷，可可一眼见到了外公外婆，他们俩相互搀扶着，伫立在寒风中。

可可飞快地跑上前去，扶着外公外婆，心疼地说，快回去吧，你们每次都这样。我长大了，不用外公外婆接。

外公怜爱地搂着可可说，习惯了。你妈妈打过电话来，说我们的宝贝大概四点钟路过县城，你外婆早在家呆不住，一定出来看看。

外婆说，可可，外公准备了猪蹄，你妈妈也爱吃，晚上回去时给她捎点回去。哎，你妈妈老忙，叫她注意身体。

可可应了外婆的话，快到屋门前时，忽然蹦出一句话，外公外婆，你们说，妈妈再给我找个爸爸好吗？

外公外婆笑了，一起将视线投在可可身上，点点头道，好，我们同意。可可是大人，懂事了。

县政府县长会议室，烟雾缭绕。教育局局长丁小凡、卫生局局长胡德，再加上县政府办副主任李一明，统统都是烟虫，且清一色抽“三个五”。

路亚南低着头，快步走进会议室，刚入门二步，下意识用文件夹扇扇烟雾，苦笑道：二手烟，够呛。

医院赵院长是个女同胞，马上声援路亚南，路县，这几个有个肺病什么的，我们那儿坚决拒收，你同意不？

路亚南笑道：何止同意，举双手赞成。

几杆烟枪互相看看，齐齐长吸最后一口，捏灭了烟蒂。

路亚南坐正身子，开腔道，同志们，晚上将大家找来开个紧急会议，坡子学校食物中毒事件出现新情况，两位二年级的同学病情恶化，现在研究处理意见。赵院长先讲讲情况。

赵院长说，这两名同学当天住院，我们组织医生洗胃、输液，基本控制病情。留察期间，忽然出现高烧现象，合并呕吐、畏寒等症状，我们经过诊断，一时找不到具体病因。为此，我们电话咨询省附一医院，他们表示要派专家临床诊断才能下结论。总的看来，可能情况比较复杂。

路亚南垂头作笔记，慢慢拧紧了眉宇。

待赵院长话落，路亚南用头勾一下胡德，要他谈谈意见。

胡德说，路县，在这一次事件中，我们卫生系统相当重视，县人民医院、红十字医院等组织不少专家会诊、抢救、治疗。关于这两位同学的病情，除了赵院长，另外还有几位专家私下和我交换意见，说情况比较复杂，建议转省附一或者附二治疗。

路亚南听完胡德的话后，没有开声，而是用嘴朝丁小凡努努。

一般而言，正式场面上若出现这些细微动作，恰好表明谁谁之间心有灵犀，不用言明。

可这一努嘴的动作，丁小凡心里却感觉被路亚南小瞧了。

原因在于几年以前路亚南和丁小凡属于同僚，当时路亚南当教育局副局长，因为其局长长期病休，路亚南成了事实上的“一把手”。而丁小凡时任文化局局长。县上换届时，丁小凡被规划为副县长候选人，由于路亚南属于民主党派人士，而且又是女干部，所以也被破格列为副县长候选人。最终路亚南顺利当选，而丁小凡为副县长整体职数所限，只是赔太子读了一回书。

官场千变万化，昨天还是彼此彼此，一夜之间，却变成管与被管的关系，个中滋味，丁小凡最有感触，可岂为外人道也。

更令丁小凡不好受的是后来的事。

三个月前，县各职能部门负责人交流换岗，丁小凡竟从文化局调任教育局，来到了路亚南曾经的单位。

教育局的那帮干部职工特别怀念路亚南在任的那些年，一见丁小凡有些举措不合心意，就喜欢说当年路局长在的时候如何如何，丁小凡碍于路亚南正管着文教卫，心里头虽悻悻然，表面却作声不得。

丁小凡仅仅恍惚了几秒钟，忽地提声表态道，这事发生在我们教育系统，我负主要责任，路县，还有兄弟单位等，对我们非常支持，我表示万分感谢。现在，我最大的愿望是想让同学们早日恢复健康，因此，希望在路县的领导下以及各单位的帮助下，尽快将危重学生转院治疗！

路亚南放下笔，最后作结道，那么，就这样决定：

一，会议结束后，赵院长你们立即与省附一联系，叫专家不要来了，我们将人连夜送去，请他们务必安排好床位。

二，胡局长协调县人民医院、县中医院参与此次医疗救治的其他领导、医护人员，加倍仔细观察其他留院学生的病情，确保稳定，一有情况，随时给我报告。

三，丁局长仍然要继续做好学生家长的安抚工作，注意态度，耐心解释，千万不能激化矛盾。同时，立即组织人员起草加强中小学早中餐供应管理的紧急文件。我的意见，和卫生局联合发文，印成通告，张贴于各中小学校。这个事，你和胡局长协调尽快落实。

四，李主任，请你明天早上召集两报二台，向他们通报这次事件的最新情况，通过新闻界告诉社会，县政府在处理这起食物中毒事件上，是高度重视、十分负责的。好吧，会议就开到这，大家分头行动。李主任，请赶紧备车，我们一块再去看看学生。

从医院回家，已是子夜时分。

仲冬的夜风，夜风的叫啸，叫啸的凄厉，透过玻璃，灌进路亚南耳中。

她握着方向盘，疲惫自腰际升起。其实，她很想再开快一点，因为，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

可是，路亚南的右脚，最终没有踏下去。

进了住宅小区，临近家属大楼时，路亚南往上看了一眼，整一幢大楼，只有三楼亮着一盏灯。

她的心立刻暖乎起来，医院的沉重，路上突然袭来的落寞，以及身体的疲惫，倏乎逃去，那儿，是她的卧室。灯光，在夜色里，流淌着温馨，洋溢着爱意，它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这就是家，这就是路亚南和可可的家。（待续）

敬请关注【爱人飘飘】第四章    我才真是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