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那个年代,中国电影事业刚处于萌生阶段,由于当时的技术水平还很简陋,演员无法通过声音表达剧中人物的感情,只能通过演员的神态、动作将剧中人物心理活动表现出来,这就要求演员要有对剧中人设的揣摩能力以及极高的艺术素养。
默片时代的尴尬非常考验演员的演艺功底,而在当时能将人物感情色彩通过屏幕渲染地惟妙惟肖的恐怕只有阮玲玉了。
阮玲玉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父亲靠着体力维持家庭生活。6岁那年,其父因长期的透支体力而过早地离开人世,其母为了贴补家用不得已去大户人家帮佣。从母亲带着阮玲玉进入张家大院帮佣的那刻起,阮玲玉的命运就开始一点一滴地发生变化。
阮玲玉的童年是从母亲的背影开始的。那时候,母亲的身影总是穿梭在厨房的里里外外,懂事的阮玲玉不时地为母亲抹去汗珠,学着大人的样子做着各种粗活,洗衣、烧水、择菜、擦鞋等活计都成了童年的阮玲玉生活的部分,母亲也因此能够从繁重的劳务中得到暂时的缓冲。做不完的劳务让这对母女变得寡言,大多时候她们通过神情与动作交流,这为后来阮玲玉在荧幕前获得一致认可与好评奠定基础。
在思想前卫、文化先进的大上海,受教育的权利不再专属于有钱人,很多没钱人家也尽力把自己孩子送进私塾,阮母也不例外。她先是把阮玲玉送到距家不远的私塾念书,又担心私塾先生教授的知识过于迂腐陈旧,怕就此耽误了阮玲玉,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张家老爷是崇德女子学校的校董,哭着跪着求那张老爷能够通融下让阮玲玉进入该校,张老爷也算是通情理的人, 对阮母虽出身卑微却有着将子女送到贵族学校的勇气与远见暗自赞叹。于是,阮玲玉以半费的形式进入崇德女子学校读书,从此开始了不一样的生活。
崇德女子学校作为一所贵族学校,全都是有钱人的教育场所,鲜有没钱人家的孩子能在此读书的。阮玲玉受着母亲的教诲,照着贵族女子的样子穿扮,虽是粗制布料也能经过母亲的手如花绽放,再加上阮玲玉很少在同学面前提及家事,以至于同校师生一直到阮玲玉离开人世都以为她是贵族出身。
阮玲玉在母亲的苦力劳动中安静地长到16岁,倘若时光再优待她两年,她也能像其他女学生般正常毕业,那或许她可能走上另一条道路了。
一次公园游玩,阮玲玉遇见了张家的小少爷张达民,这次偶遇燃烧了两人爱情的火花,也为阮玲玉掘开了生命的坟墓。张达民得知阮玲玉为自家佣人的女儿,对其展开的攻势更是大胆热烈,阮玲玉母女本就孤苦飘零,生活中又无依无靠的,自然经受不住张家小少爷的各种友好表示,阮玲玉在张达民的多次追求下终于与其同居,也因此退了学,而阮母因为张家夫人始终不肯认阮玲玉为儿媳,而被张家赶出了门。自此,阮玲玉母女依靠张达民在别街租赁的宅子相依为命。
起初,张达民受爱情荷尔蒙影响宁与家人决裂也要与阮玲玉在一起,张家老爷太太为了令张达民分手硬是缩减他的开支,如此这般也没有令张达民退缩。相爱的两人虽没有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但仍然相互依偎,只因心底有爱,便足以克服世间一切困难。张达民不仅为阮玲玉母女安置好新居,还给阮玲玉买了架钢琴,并请来一位外籍教师亲自教授她。还经常带着阮玲玉去他喜爱的马场观战,带着她去上海有名的歌舞厅跳舞,混迹各大有钱人的圈子,阮玲玉就是在那时学会了跳舞与交际。
奈何爱情始终有保鲜期,当爱情褪变成生活的颜色,倘没有共同追求的事物,最初相爱的两人也便愈行愈远。开始的时候,张达民还会将家里给的和自己挣得钱交到阮玲玉手里,时间长了,张达民交到阮玲玉手里的钱越来越少,最后索性不给。生性好玩的张达民一开始体验到爱情的滋味便安分了段时间,当爱情变成生活的时候,他再也受不住狐朋狗友的蛊惑,按耐不住躁动的心,继而又活跃在各大娱乐场所,玩着不知变数的猜赌游戏。
阮玲玉这边与母亲节衣缩食地过日子,张达民那边兴致勃勃地玩赌着。
与张达民同居的那两年,阮玲玉对张达民是愈加失望,她知道女子只有自立自强才是出路,于是她开始在街上与报纸上留意着各大招聘信息。恰巧,明星影片公司正在为新片《挂名夫妻》招募女演员,而阮玲玉却是顾虑重重,一方面担心自己无实力与其他演员竞争,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抛头露面会令张达民不满。就在阮玲玉犹豫不决时,张达民的大哥张慧冲前来劝导,阮玲玉便同大哥与母亲一起去明星公司报名试角。
阮玲玉虽谈不上国色天香,也不是绝代天骄,但她清丽脱俗,娴静婉约,眸子中自带一股清冷的哀愁,与《挂名夫妻》中的女主角性情十分吻合,但她的第一次试演还是因紧张慌乱语无伦次而被制片方拒绝。好在当时制片方找不到比阮玲玉更适合的主角,再加上导演卜万苍力排众议决定再给阮玲玉一次机会,阮玲玉对这次难得的机会也十分珍惜,她在家演练了多次后终于在试演那天成功试演,顺利拿下了《挂名夫妻》的女主角。
虽然《挂名夫妻》当时很受观众喜欢,拍摄的很成功,但不知何故,阮玲玉在明星公司也就拍了这一个主角,其余多是配角。阮玲玉自知在明星公司继续呆下去毫无前途可言,她辗转去了中华公司,但饰演的角色不是妖艳谄媚就是性感媚俗,与阮玲玉的气场完全不搭。继续饰演妖媚角色对阮玲玉演戏道路毫无益处,阮玲玉也十分清楚这点,她十分聪明地选择了联华公司。联华公司可谓将她的影视道路推到高潮,让她在短短几年时间成为民国影视界耀眼的星。阮玲玉在联华公司罗中佑导演的指点下,对人物心理活动的表达有了新的认识。从《故都春梦》到《三个摩登女性》,从《神女》到《新女性》,阮玲玉将每个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迷茫的、革命的、憎恶的、痛恨的、慈爱的等等心理活动,阮玲玉拿捏地十分到位,据说她可以在台下与友人寒暄后可以立刻进入角色状态,与她合作的工作人员从导演到拍摄人员都感到无比轻松,她不愧是默片时代的骄傲。在阮玲玉成名后也并没有眼高手低地挑角色,挑导演,就比如《神女》的拍摄,导演是一个新来乍到的年轻小伙吴永刚,很多编剧对《神女》的题材并不认同,认为该题材毫无新颖可言,只是一个暗娼卖弄风骚的故事,观众并不会有多大兴趣。为了让《神女》角色的演绎能与观众产生共鸣,吴永刚又期待又害怕地询问阮玲玉,阮玲玉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由于阮玲玉非常精彩的表演艺术,《神女》播出后取得不同凡响,暗娼的遭遇不仅激发人们的同情心,更让人们知道只有斗争才能获得新生活。
阮玲玉不仅将默片时代人物情感通过屏幕呼之欲出,她也非常敬业。在她成为上海头号影星后,她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也从不使用替身,即使再恶劣的天气,只要导演有要求,她都会亲力亲为。她的成名为她积累了不小的财富,但她已不满足于名气带来的财富与崇拜,她更多追求的是对剧本人物的揣摩,关注的是如何将剧本人物更实在地呈现给观众,并让观众产生共鸣。
阮玲玉在艺术界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她的感情生活却不断地出现问题。先是张达民永不满足地向阮玲玉索取金银珠宝,嗜赌成性的他在阮玲玉同意给予两年生活补贴才同意和离,等到两年期限已满,受着小报记者的怂恿张达民前来索要地更多,在遭到阮玲玉的拒绝后竟将其告到法院。而唐季珊费尽心机追到阮玲玉后却不懂得珍惜,一方面限制她的自由,拒绝她与外人来往,另一方面又向其他女子许下幸福。在阮玲玉服下安眠药后不去就近医院医治,开车到离家最远的医院救治,以至于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
原本厚颜无耻的张达民从要价2000变成4000元,阮玲玉为摆脱张达民愿意给4000元了断这段感情,但唐季珊拒绝给付张达民钱款,并以张达民敲诈勒索罪告至法院,但因证据不足而判其无罪。愤怒的张达民转以刑事罪起诉阮玲玉,这样她就必须出庭。等着阮玲玉出丑的小报记者非常期待写点阮玲玉的桃色新闻,眼见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人们即将知道自己的出身,知道自己过去是如何与张达民相识,又是如何在张达民父亲葬礼上结婚等等等等,眼见着即将要出庭,眼见着先有冷酷无情的张达民,后有薄情寡义的唐季珊,阮玲玉心底的弦崩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应付周遭的一切,彷佛只有死亡能解决周遭的一切。于是,阮玲玉在参加完友人的晚宴后,吞服三瓶安眠药走了,而她如花 的年纪却永远停留在25岁!
阮玲玉的一生尾随了两个渣男,而这两个男人明明是可以避开的。先是张达民,虽不是朝日相处,但作为和张家人一起生活的母女俩对三位少爷的性情也应该有所耳闻,就算不知道张家小少爷顽劣成性,也应在相处中了解对方品性,及时刹车也不为晚,却要闹得和雇主撕破脸也要在一起的地步,这或许阮玲玉母女太需要一个身份地位显赫的男人支撑这个家庭的缘故,也与当时女子地位低下,大多依附于男人卑微心理有关。
而第二渣男唐季珊是业界有名的花心好色之徒,先是将民国第一个评为电影皇后的张织云追到手,后以其“贪慕荣华富贵”将其抛弃。在一次酒会上相识阮玲玉便展开大胆追求,不仅经常送花送礼,还经常在影院门口接她回家。在阮玲玉去外地拍戏时,亲自到车站为她接风洗尘,并为整个剧组订下房间,拍戏期间给剧组送饭送水,真可谓是无微不至的“爱”。一个女子,还是民国女子地位不高的年代,阮玲玉怎能不感动于唐季珊为她做的一切,再加上唐季珊很善于笼络人与把妹:他几乎打点了阮玲玉身边所有人,频频以礼物、请餐等手段拉拢阮玲玉身边人,以至于身边人误以为唐季珊是一个豁达有爱而又慷慨的谦谦君子,自然会在阮玲玉面前说尽他的好。阮玲玉在感动与大家的推波助澜下同意与唐季珊在一起。不得不说唐季珊的手段着实高明,就是放在现代也能让无数女孩为之感动。只可惜这样的男人并不老实,唐季珊在拥有阮玲玉后,又与阮玲玉的朋友梁赛珍勾搭一起,在阮玲玉吃了安眠药后还伪装遗书,并将真遗书交给梁赛珍保管,过了二十多年后真遗书才公布于世。唐季珊这种渣男非常难鉴别,需要靠个人识人经验辨别。这种渣男也是有破绽的,面对这种渣男的热烈追求,讨好于身边人,千万不要忙于动心,要调查他之前交过多少女友就知道是否是渣男了。
据她的遗书来看,阮玲玉短暂的一生皆因不幸的感情桎梏:
人们一定以为我畏罪,其实我何罪可畏,我不过很悔悟不应该做你们两人的争夺品,但是,太迟了!
一芳英华,绝世独立,引领着默片时代走向高潮。那个年代,条件虽艰苦,技术虽缺憾,题材虽有限,但无滤镜“娇宠”,演员更多靠实力演活人物,观众更容易将自身感情投射其中。现在虽然题材多了,拍摄技术先进了,制片技术发达了,但剧中演员的神情动作不是夸张就是太假,个个搔首弄姿,整场剧好像除了演员颜值外便无其他看点了。而演员们都无法将人物心理活动通过屏幕表现出来,又如何要求观众保持沉默呢?
经典的作品从来不是技术有多先进,而是靠更多人的匠工精神所凝聚的。有的时候,技术发达了,生产力出来了,而质量却跟不上生产力,这真是技术的悲哀。
阮玲玉的一生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在默片影视剧中留下举足轻重一笔,相比其他演员的尬演、替演、滤镜演……阮玲玉不断从生活中揣摩人物性格,再将人物性格通过屏幕尽情地释放出来,为那些虚拟的人物赋予灵魂,这不得不让观看的人们产生共鸣,以至于她的表演艺术受到业内外的广泛认可,以至于在她死后前来殡仪馆凭吊她的人都有十余万人,而她才只有25岁!
足可见,一个人,无论出身,努力拼搏在自己热爱并执着奉献的行业,无论结果,都非常值得人尊敬。默片时代随着阮玲玉的辞世也渐渐退出生活,有声时代更需要无数个敬业的演员与导演拍摄出震撼人心的影片。
斯人已去,匠心精神仍需传承,而她的渣男鉴别经验仍需人总结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