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时极少渡河,因为娘家在山边,抬脚就是路。河是很难见到的,所以从来不曾领教过河的风采。
婆家在水边,每次出门都得规规矩矩坐在船里很久才能摆脱水路。
还记得新婚那天,婶娘抚摸着屋内崭新的家具,新婚的喜气在每一个空间里洋溢,像绯红的云霞堆在婶娘光嫩细滑的脸庞。我初来乍到进入这个新家,羞怯的看着陌生的一切,看着地面上不停奔走忙碌的脚步。顺着阳光照射的地方,还有许多细小的颗粒在飞舞,与其说是尘土,倒不如说是跳跃的时光。婶娘说:“你们现在算是享福哦,路虽然远点好歹通了车,家具都没有损伤。我以前结婚的时候,家具得从车里搬到船里,船里搬到肩膀上,等一步步挪到家,磕磕碰碰,已经又破又旧的了。”
是的,我算是幸运。走进这个孤岛般极其隐蔽的小村,虽然要绕很远可终究也有了能够通达外界的山路。搁以前,不坐船是绝对出不了岛的,寸步难行。不过,村民们日常生活中还是习惯坐船渡河。
所以回门那天,吃过早饭家中长辈便带着我走过杂草丛生的塘沿,坐船穿河而过。往后的一来二去,都是从门口的河面穿过,河水轻舔船舷,左右轻晃,像母亲温暖有力的大手摇着篮内的婴儿。时光在船舱外涤荡、更迭。春花、夏草、秋果、冬寒,一一略过,一晃数年。
虽说岁月催人老,却总天真的觉得父母永远都是心目中青春健壮的样子。总觉得老年人,指的是爷爷奶奶那辈;年轻后生,指的是父母这辈;伢崽头天真无邪说的就是我们。不曾想,斗转星移。四季在悄悄更替的时候都是不易觉察的,等到发现已经过了一季。等到发现村中有更多的小朋友取代我们的位置时,爷爷奶奶那辈,基本上像耄耋之人的牙齿,所剩不多。父母头顶的白发,从偷偷摸摸藏在鬓角到大势侵占整个头顶;他们的脊背,从前是那么挺拔潇洒,不知何时已经弯下去、低下去;他们的脚步,曾经是多么矫健有力,而今,像一把钝了的刀,步履变得缓慢了。我一直以为父母还很年轻,等到在他们身上发现一堆岁月的蛛丝马迹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像秋天的阳光,尽管强烈,却少了夏日的刚劲。
林间的草绿了又黄,黄了又青。季节是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静悄悄涂抹着大地的颜色,就像母亲精心给孩子裁剪外套一般,裁剪着大地的色彩。
我以为,属于草木连同整个世界的时间都是短暂的。只有人类是幸运的,每个人的转换都是漫长无边的。就像村头扛着锄头除草的、挥着柴刀砍柴的、拢着手赶着牛羊上山的叔伯们,日复一日,年过一年,他们一直都是看样子。永远邋邋遢遢不修边幅,但永远都是那般精神饱满无恙。
可是,当我嫁到河对岸,在这条河里渡来荡去走过数十年的时候,突然这些阔别数年的伯伯们,一个个老态龙钟,老样十足。我才知道,岁月并没有饶过我们任何人。父母在悄悄变成爷爷奶奶那般样子,我们也有懵懂无知的少年过渡到了眼中父母的样子。
原来,岁月就是一条巨大的河。所有的过去,安静的存在水底,成了承载我们前行的能量。在前行中,如同季节一样悄然更替,成就四季不同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