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在生活的家、婆家、娘家辗转奔波,依然没有遂了去看望奶奶的愿望,心里很不宁静。
爷爷去世后,奶奶就孤独了起来。从一起生活的农家小院,到拆迁搬家,从安置房到过渡的三室新房,四世同堂的一家人难以再居住到一起,奶奶便一个人留在了安置房那边。爷爷一定是不放心奶奶的,没有完成的心愿,又勾起了对爷爷的思念。
“大风车呀,吱扭扭地转……”拥有一支迎风旋舞的纸风车,是一件很神气的事,可以骄傲地在整个村子的小伙伴们面前飞跑,展示自己的骄傲。我就拥有这样的一个纸风车,废旧的书本纸张,折成风车的模样,找来一根笔挺的芝麻杆,用钉子把纸风车钉在芝麻杆的白芯里,再把钉子穿过纸张的洞洞磨得大一些,让它能够加速旋转,这样一个手工版的纸风车就做好了。爷爷是工厂里的工人,平实是不怎么操持家务的,更别提做手工了,所以第一次折纸张需要剪裁的时候,由于用力太大,整个风车都被撕破,惹得我大哭一场。当费尽艰难,一个风车终于成型的时候,别提我有多高兴了。我还记得,那棕褐色的芝麻杆如一把所向披靡的冲杀之剑,剑端的风车旋转出了整个世界的清凉,耳畔呼哨的风声也长了翅膀一般,飞向高远的蓝天。那时候的爷爷呢?早已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想来,他应该是眯着眼睛,嘴角的胡子飞上眉梢了吧……
爷爷笨拙的大手还藏着很多幼时的惊喜,那座黑漆大立柜承载了我童年许多关于味蕾的回忆。逢年过节收的礼盒,各式的糖果糕点,都被奶奶用一把金色的小锁封存于内,以备细水流长慢慢取用。爷爷可不会想那么长久,在奶奶不在家的时候,只要有我造访,黑漆大立柜都会被悄悄地打开,变出我垂涎三尺的好吃的,这似乎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大立柜搬过一次家,从高不可攀的踮脚仰望,到被丢到角落里蒙上尘埃,它都像一个甜蜜的魔法盒,只有爷爷掌握着驱使它的魔法。爷爷神秘地从里屋翻出钥匙,走到大立柜前,背对着我,娴熟地打开小锁,“吱呀”一声,大门洞开,屋子里光线昏暗,柜子里更是黑乎乎一团,空气里有陈旧物件散发的气息,爷爷的背影那么高大有力,定格在了无数个午夜梦回的画面里。
我是爷爷身后的小尾巴,知道他那辆凤凰牌自行车能够穿梭于很多我去不到的地方,有一次我就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想要坐上自行车前面的横梁,要上班的爷爷从家里到马路旁,硬是没有发现我的尾随,至今想来都忍俊不禁,想要嘲笑爷爷的迟钝。渐渐地,爷爷成了在家等候我们的那个人。
工厂效益不好,爷爷下岗了。从不闲着的他学会了很多新技能,给自行车补胎,走街串巷给人做松花蛋,还能炸玉米花,这些都是爷爷的营生。那辆有了年岁的老凤凰自行车和爷爷一样,叮叮当当毛病不少,可爷爷对他呵护有加,能够亲自上阵修补车胎。浸水查看漏气点,打磨上胶水粘贴,一气呵成。做松花蛋可就不那么容易了,需要提前一天熬煮石灰水,调配好各种用料,搅拌成一大锅白色稀泥状糊糊,次日装桶,用一辆脚蹬三轮车带到各个村子里,一走就是一天。那时候最吸引我的是溶解石灰这个步骤,用滚烫的开水,灌入锅底的石灰块上,水石相激的一瞬间,水雾升腾,热气弥漫,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据说能把鸡蛋煮熟。然后就是用一根长棍不停地搅拌,直至石灰溶解浓度恰当,再冷却备用。那时年过六旬的爷爷如何有此神力,在劳累了一晚之后,次日凌晨就出发转村,日落西山之后才回来的呢?我不得而知,只是后来听说有一次爷爷的三轮车在外面翻车滚落路旁的沟渠里了,上了初中一周回家一次的我竟不知底细。
炸玉米花更是一项考验技术的活计。一个中间肚圆两头略窄的圆柱滚桶,架在火上不停地翻转,温度升高到一定程度之后,用脚踩盖儿,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玉米粒儿或者米粒儿就开了花,放进了旁边一条长长的布袋子里,再由各家收回。旺季的时候,孩子们排着长长的队,能等到天黑,那一声声的巨响,是孩子们大约一个星期的零食,怎不欢天喜地的等待呢?我不知道火炉上的滚桶一天要摇动多少次,只记得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每隔一二十分钟一次的巨响还是声震云霄,如过年连绵不绝的炮声,小孩子们围在一旁捡拾散落周围的玉米花,炉火通红,热气氤氲。爷爷的脸庞呢?古铜色的皮肤也被映红了,皱纹融化在跳动的火苗里,如同天边的晚霞。
小小的村庄日复一日地在炊烟里老去,夏日聒噪的蝉鸣,冬日房檐的冰棱,都如车窗外渐渐退去的风景,我也开始踏上了远方的征程。
难得在桐花盛开的时节回趟家,天气晴好的午后,爷爷奶奶就把小板凳搬到门外,悠悠地讲着过去的故事。你上学的城市我们也去过,那时候……四周静悄悄的,院前的泡桐树花期渐过,大朵大朵蓝色的喇叭飘落一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一地斑驳,我不知道,这竟是爷爷最后不多的时光了。知书明理,勤恳向上,自己有了本事,才能不依附于人。恍惚之中,他说给我的那些一遍又一遍的碎碎念的往事,成了给我潜移默化影响的箴言。
“也许我们无力阻挡时间的流逝,我们也必将与家人与爱人生死相隔。但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人类的记忆,便是对灵魂的延续。”一夜风雨入秋凉,数度梦回费思量。向往自由随性的我,如今也有了家庭的牵绊,更懂得了陪伴的意义,“家人是比梦想更重要的事情”,但愿今后可以不负家人不负卿。
怀念,十年,您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