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洗澡时摸摸头发,似乎长了些,呵,这整日与家长里短耳鬓厮磨,见识也确实短浅得很。忽而想起,这琐碎中恰有几件与头发相关的事,倒是不乏兴味。
前几日,妈妈在镜子前呼天抢地,控诉一茬接一茬的白发残忍无情,我便毛遂自荐帮忙染发,那个积极踊跃、摩拳擦掌,可惜不慎把额头、耳朵和脖颈也捎带上了……又搓又洗了一刻钟,眼看着这乌云快给吹散了,猛然察觉到自己两颊间泛起异样的红霞,他娘的,过敏了。
又一日,到家瞥见老爸剃了光头,再一瞧那乌黑的墨镜和宽阔的体型,不禁暗自纳闷:这再怎么中年危机,也不至于转行混黑道吧?他并不看我,似笑非笑,电视广告插播,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他身形微动,一只乌黑粗壮的柱状体忽地从掌中闪现,我大惊失色,只听他好不得意地说道:“剪个头竟然要二十,我扭头就走,立马在淘宝上买了个电动剃头刀,六十块钱,自己剪,看看谁聪明!”罢罢罢,聪明绝顶,甘拜下风。
再一日,去爷爷奶奶家,爷爷见我来了,赶忙镜子一立、摩丝一喷、梳子一抹,好一个根根分明、纹丝不乱。我嗔笑:“阿嗲老讲究的嘛~”“在女孩子面前总要好好打扮的,不然怎么能追到你好亲婆?”爷爷边说边对着镜子细细打量。奶奶在一旁神色如常,掩饰着眼里的几分羞赧,冷着脸说:“油嘴滑舌,从前就是个阿飞样。”奶奶呀,你每日的描眉卷发,可是为了他?
想起千里之外的外公外婆,则活脱脱是从三四十年前的生产宣传画中走出来的模范夫妻形象——露额板寸与齐耳短发,虽不如二八开和波纹卷来得洋气,但自有一种坚韧的力量。这种力量在黄土上蔓延、在激流间拍打、在沉默中积蓄,使我感到不可名状的陌生与悲哀,但又忍不住一遍遍匍匐跪下,颤栗着拥抱它亲吻它。
外化于形,内隐于心,我们塑造着,也同样被塑造。辛亥革命105周年,高二,由于留着酷似民国女学生的短发以及朗诵国父《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事略》时的极其浮夸,我被选中在运动会开幕式上身着旗袍,扛着“驱除鞑虏”的旗帜,高喊着“恢复中华”。头发在风中飞舞,和着秋阳,哪怕只有一刻,那些我所不能理解的“民主”、“科学”、“自由”和“平等”似乎热流般直击骨髓,我确实沉入其中而深深震动了。
哎呀,什么鬼,这水温怎么忽下忽上的……
水汽氤氲,朦胧中,粉色的洗发露瓶子似乎变成了一只火烈鸟,似乎我轻轻一洗便可以羽翼丰满,热烈、鲜亮而高昂,而黑色的护发素瓶子则化作一只乌鸦,仿佛在我的反哺之下,所有的白发都可以霎时变得乌黑油亮。
想什么呢,赶紧洗完省点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