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房间里的大象,第四章,(3)

又过了几天,晚上睡觉前,妻子趿拉着拖鞋,兴冲冲的跑道洗手间,吧嗒一声,是马桶盖放下的声音,随后一阵阵轰隆隆的尿注倾泻到马桶里轰然的巨响,声音很大,不像是正常人的小便,到像是大象在小便,那种尿流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崩的一下从身体里直冲而下,像是电视里三峡大坝的泄洪,章博闻躺在卧室的床上,虽然虚掩着房门,但依然听得振聋发聩,厕所里像是启动了一辆大马力发动机的跑车,轰轰轰,然后熄火。致从妻子流产完后,每晚睡前上厕所的频率比以往增加了频次,有时隔半小时就要去一趟,不到最后一刻,你很难判定她哪一次是最后一次去厕所,来来回回,抖得被窝里冷飕飕的。

“你能不能少去几趟厕所”,章博闻说

“你以为我想啊”妻子说“不去上厕所,老是会漏尿,生完一个孩子,身体零件全毁了”

“我跟你说话呢”,妻子说,

“你说,我听着呢”

“你看我的手,今天洗被单被手给搓烂皮了”

章博闻拨开妻子的手指,食指的指甲处有个小口子,露出鲜红的嫩肉。

妻子特别喜欢洗晒床铺,章博闻不明白干干净净的床铺何必天天拿到外面去晒,妻子似乎有强迫症,只要天气好,就会家里的东西拿到阳台上晒,尤其是睡觉的床铺,逢太阳必晒,几乎成了雷打不动的事情,有次他忍不住问她为什么经常晒被子,妻子很诧异的看着他,简直难以置信的样子,晚上睡晒过的被子是不是感觉很舒服,他说是很舒服,妻子说如果不晒的话,被子长期不见阳光就会滋生小虫子,小虫子弄的身上特别痒,晒晒被子,杀杀菌,晚上睡个好觉,章博闻说我从来没感觉身上痒,妻子不屑的说你这个人太脏了,就是因为你这样,所以才要天天晒被子。

“下次你叫我妈洗,叫她晒,你身体刚好”,章博闻说

“你妈洗的不干净,她说她洗不动,腰不好,我坐月子这么久,就没想着帮我一下床单,晒一下被子,反正臭了她也不管”,妻子说,“我以后坚决不要和你妈住在一起,十年婆,十年媳,等我身体好了,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他们”

“怎么收拾?”,

“反正我现在还年轻,等他们老了,我也不会管他们的,他们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她们,等他们老了再说”,

“她又没有伤害你,你何必这样说呢”

“你就袒护他们吧”

“我没有袒护他们,我只是实事求是讲道理”,

“你那是歪门道理,你妈就是偏心,你也偏心”,

“偏心也是能理解的,你之前坐月子,每天烧饭洗衣服,不还是她在帮你做嘛,她也没有说你不好,也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伤害你,你何必动气呢”

“她伤害我了”,

“伤害你哪里了”

“伤我心了”

“怎么就伤你心了呢”

妻子不说了,然后说,“你偏心,偏心你妈妈”

“哎!”,章博闻说,“凡事要讲道理,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对不对”

“我最烦你讲道理,我说的话就是道理”,妻子说,“反正我说了,你也是跟你妈一样,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婚”

“你看看每次一说事情,你就说这话,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离婚”

“为什么这样说”

“我有时感觉日子过不下去了,就会想到离婚”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实话实话嘛”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都可以或者有必要实话实话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说这话,别人怎么想”

“不说出来,我就难受”

“你快活了,别人难受”章博闻说“人有时候也要学会面对”

“怎么面对,不好还不能说了嘛,凭什么让我一个人难受”

“一个人不能每天把内心的负面情绪传染给别人呀”

“真实想法,哪来的负面情绪”,

“哎”,章博闻也不知道怎么说。

妻子扭头看向窗外说,“我觉得和你、你家、和你妈很难一起过下去,真的好难,我觉得婆媳关系不是不能调和的,一个人活着,就几十年的功夫,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

妻子既然愿意跟章博闻沟通,就说明她并不是真的想离婚。

“然后呢,离婚就能解决问题了”章博闻说“你不要生气,你这样想问题很幼稚”

“幼稚?”

“你的思考无非是逃避罢了,如果每个人遇到问题都是逃避,能解决问题嘛”

“你不要又扯开话题了,你就说婆媳关系这么处理,怎么解决”

“先抛开这个问题不说,难道你和我离婚了,就不结婚了嘛,难道你就不和人接触了嘛,你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嘛”

妻子没说话,章博闻接着说,“人只要活着,就要跟人接触,跟人打交道,你不和我结婚,也可能和别人结婚,也可能会遇到别的家庭,别的家庭就没一点问题嘛,不可能的,你和别人结婚,对方就是完美的嘛,一点问题没有吗,你就不用怀孕了嘛,怀孕了就不用生孩子了嘛,生孩子就不痛苦了嘛,生孩子这种事情,流产也罢,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当然也不是你的缘故,而是事情本身就有这样的可能性属性,不管你和谁结婚、怀孕生孩子,都有可能面对一些列的问题或者麻烦,婚姻里的人可能是不一样的,但婚姻的本质是一样的,就是要学会和人相处,你想想,本来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不同的年龄、不同的生活环境、成长环境、教育背景和家庭环境、学习经历,看到的世界、走过的路统统不一样,他们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肯定也有很大不同,两人通过认识、结婚,亲密到赤裸裸搂在一起睡觉,进入到对方身体里,你说怎么可能一点冲突没有呢”

“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但总觉得有些不对”

“婚姻是什么,婚姻就是两个陌生人怎么学会相处,一开始相处,肯定磕磕碰碰,不可能一帆风顺,一点问题没有,这是我们对关系的幻想,没有任何关系是一点问题没有,对不对,你不和我结婚,你和别人结婚,也或多或少有问题,那时候,有问题怎么办,还是离婚,然后再去结婚,再离婚,如此往复循环,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我们不过是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逃兵罢了”

“那你的意思是所有人离婚都是不对的了,人就不应该离婚,只要结婚,就必须得过下去”,“我没有说的那么绝对,我想表达的是,任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包括婚姻关系,都不可能完全如你所愿,或者说完美的婚姻关系是没有的,但这是建立在两个人基本上还是认可的基础上的,而不是有一点瑕疵或者问题,就动不动离婚,通过离婚来解决婚姻里的所有问题,我觉得是值得商榷,有些瑕疵通过时间的打磨,也许会变得圆润光滑,从而让人适应,但是婚姻里有些问题是不能调和的,比如家暴,比如违背了婚姻里的契约精神,各种可能出轨,等等,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触碰了婚姻里底线,超出了底线,必然离婚,离婚是婚姻里最终的权利,最终解决问题的手段”

“我觉得你说的太高大上了,你把它概念化了,简化了,你不了解女性,女性的困扰往往可能是一句话或者一件具体的事情”妻子说“你先说说,我和你妈的关系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很简单,那明天叫妈回去好了”

“那也不行”

“试想一下,我妈回去了,谁带孩子,还是你,到时候你就上不了班了”

“是的”妻子说“你妈不能回去,还是要帮我带孩子,就说怎么解决相处问题”

“你知道嘛,人活在世上,要学会三种相处,一个是和自己相处,人活一辈子,总会遇到各种情绪起伏变化和喜怒哀乐,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跟其他人说是没用的,只能一个人消化,就好比,你现在肚子痛,需要上厕所,我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帮你缓解痛苦,痛苦实实在在的还是疼在你身上,别人出于同情,只能安慰,却不能帮你解决实际的痛苦,只能由你一个人默默承受。第二个你要学会和他人相处,亲人、家人、朋友、同事、陌生人,所有的人都和我们自身不一样,我们要学会和别人相处,学会如何平衡,不能让每个人都和你一样,一样如你所愿,第三个是学会和环境相处,不同环境,也各有不同,也不能如你所愿,我们也要学会改变自己,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你不能适应环境的变化,你就可能被淘汰。所以,无论你处在社会什么环境、什么人群当中,都要面对这些问题,当在在关系里或者环境里遇到问题时,就简单粗暴的选择割脐带就以为可以重生,却不知婴儿出生后,还是需要强大的母体才能长大”

“人活着就是累”,妻子唏嘘感叹。


这样的对话多了,时常私下章博闻也不禁自问,想起妻子的疑问“你是否想过离婚”


那是几天之后的事情。

妻子说,你把孩子吃剩的半个苹果吃掉吧。章博闻素来不爱吃水果,他说我不吃,转身出门跑步去了,回到家后,累的不行,坐在沙发上休息,妻子从卧室里走出来,问他去哪了,章博闻说跑步,妻子说,你把那半个苹果吃掉,他说等会,章博闻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妻子带孩子去屋里睡觉,临进屋前又说,记得把苹果吃掉,章博闻当时正在想工作上的事情,妻子第一时间叫他时,他并没有理会,妻子站在冰箱旁边大声喊,哎,苹果!说完,把手里的苹果伸向章博闻,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有点不耐烦的说,不吃!说了好几遍,不就是半个苹果嘛,为什么老是问我。妻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站在那不说话,板着脸,还没等章博闻反应过来,妻子两步上前,把那个半只苹果直接扔到垃圾桶里,转身钻进卧室。章博闻也生气,说,你发什么神经,半个苹果,老是叫叫,放在那,会死吗,你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干嘛,放在那好好的,碍你什么事了,神经病。卧室门倏地打开,窜出妻子的半只身影,你他妈的才神经病,放在那不也是坏,神经病,说完砰的一声带上门,声音回荡在大厅里,撞击的章博闻半响没有吱声,瞬间脑子里忍不住想,我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结婚,真是他妈的找罪受,一个人就活不去了嘛


过会,妻子从房间里冲出来找水喝,说是冲出来,趿拉拖鞋的脚刻意用力在地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刺耳的噪音,妻子闷头一声不响,拿起水壶,倒水,然后扑通用力把水壶磕在桌上,咕噜一口喝完水,砰的一下把水杯扔到桌上,一连串的动作和刻意制造带着怒气的噪音,吸引章博闻忍不住斜眼瞅了一眼,她穿着一身浅蓝色底白色斑点的厚呢睡衣,结婚后发福的身体在厚实的睡衣衬托下臃肿不堪,像一只长膘的待出栏的肥猪,不忍直视,章博闻不禁想,我要和这个人离婚,我现在就要说,怎么会和一头猪结婚,简直一分钟也不想待在一起了,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屋里传来孩子的呼喊,妈妈,我们睡觉吧,妻子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又带上门,章博闻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


那天晚上章博闻躺在大厅的沙发上,厨房的窗外传来一阵阵鸟的啾鸣,偶尔叽叽喳喳的在屋檐下跳来跳去,这么晚的深夜,一只孤零零的鸟,为什么会飞到廊檐下呢,是迷路了呢?还是找伴侣呢?还是找吃的呢?她的啾鸣,是他所不理解的,她扑棱一下又跳到遮雨棚上,哒哒的用尖嘴啄着遮雨棚,发出急切的呼唤,无穷的黑夜里传来一阵阵回响,回响过后是无穷的寂静,她一定寂寞极了,不一会儿,她嗖的一声剑一样的飞走了,她终于无话可说了。

章博闻躺在沙发上,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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