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教徒们的共和国

众所周知，17世纪去往北美殖民地的人大都是新教徒，因其在母国遭受宗教迫害，️不得不去往美洲寻找安全之处，其中以英国清教徒最多。清教徒是英国的新教徒，因其主张清除英国国教的繁琐的仪式和奢侈的装饰而得名。

又因彼时航海技术限制，有不少人在旅途中就葬身鱼腹，故能成功到达者，自然而然的就会感恩于上帝，磨难往往能加深人们的信仰。

因此，北美最初宗教氛围浓厚，不仅有宗教的思想，还有宗教的实践。

今人读史者多以为天主教代表了压迫和落后，新教徒往往代表了进步。但实际上新教同样能够导向不宽容的压迫，如瑞士日内瓦的神权共和国，即是政教合一。在人文主义时期的佛罗伦萨，天主教教士，萨夫纳罗拉却推翻了美第奇家族的统治，建立了共和国。

以故，信仰何种宗教与何种政体并无直接关联，但与具体的历史语境相结合，依然能够为时人的实践提供指引。清教在为北美的信徒提供强大精神信仰和行为能力的同时，其中的契约观念、自治传统也为北美殖民地丰富的政治实践提供了指引。清教徒认为移民是与上帝订约，其社会组织也是契约的产物。

在独立战争以前，权力来源于契约、政府基于人民同意而存在、法治等理念已在殖民地实践百年。也因此，独立战争，并不是去创造新的政体，而更多的是捍卫既有的权利。

除了宗教背景、殖民地的政治实践，近代早期的自然法思想和18世纪的启蒙运动都对美国的那些开国者们颇有影响，这也是一般历史教科书上的写法。

2.《独立宣言》和托马斯·潘恩

今人对独立宣言中所述皆不会觉得陌生，其中的核心理念，即天赋人权和主权在民，几乎今天地球上所有上过学的人都会有所了解，所有时事政治类的公众号都会提及（批判或赞扬）。独立宣言代表了西方思想中最为人所熟知的那一面。

依据独立宣言，革命者是在为自由而战，但实际上，正如上所述，并非是为未曾有过的自由而战，而是为早已实践了百年的自由而战。

托马斯·潘恩是美国内战时期的喉舌，著有《常识》。他的思想并无多少原创性，但作为一种宣传舆论的力量推动了美国革命的进程。他探讨了政府的起源和目的，认为政府起源于人们的邪恶的行为。社会起源于人们的自然交往，人们本可以真诚相待，但因避免不了作恶，故而需要政府来维持秩序和保障人的自由与安全。政府起源的契约性、工具性在一百年前英国共和派作家那里已经说透。

此外，潘恩为共和政体本身辩护，认为共和政体体现了人性的状态，而君主政体体现的则是不平等的权力。理性的人绝不会同意将所有的权力都托付给一个人。对共和的礼赞，自14、15世纪意大利的公民人文主义，至英国的共和派，一直是西方思想中一条重要的路线。

3.联邦党人和反联邦党人

联邦党人

如果说独立战争的主旨是捍卫既有的权利，那么1787年的制宪会议则是试图创造一些新的东西。其中的中心议题是以权力更加集中的联邦制代替邦联制，构建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联邦党人即是支持联邦制、加强集权的主力，其中的代表有汉密尔顿、杰伊、麦迪逊。

还记得在我上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一门关于法律的选修课，那位激情澎湃的老师在提到《联邦党人文集》的时候，大赞其分权、宪政、制衡的思想，强调人民对政府的控制和政府的限制范围。如今那门课的大部分内容都不记得了，连那门课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却唯独记得她关于《联邦党人文集》的激情澎湃的演讲。

实际上，如今看来，她是误读了《联邦党人文集》，这种误读也是当今流行的一种意见。这种意见认为《联邦党人文集》的主旨是分权、法治、制衡，其常引用的书中最著名的论述当属：

如果人都是天使，就不需要任何政府了。如果是天使统治人，就不需要对政府有任何外来的或内在的控制了。

实际上，根据阿伦特在《论革命》中的分析，应当着眼于权力的建构来理解《联邦党人文集》。美国在摆脱宗主国的控制之后，最重要的是克服涣散与分裂，构建一个统一的强大国家。

也因此，尽管联邦党人熟读孟德斯鸠，但他们实际上是采用权力制衡的技术来构建新的、更加强大的中央政府。例如那句关于人不是天使的名言，首先强调的是政府存在的必要性，因为只有首先存在了强大的政府，才能谈得上控制政府。比之上一句名言，或许这一句论述更加清晰：

在组织一个政府时，最大困难在于必须首先使政府能管理被统治者，然后再使政府管理自身。

反联邦党人

尽管制宪会议的主流是联邦党人，但反联邦党人的诸多思想也被吸收进了1787年宪法，其中的杰出代表是托马斯·杰弗逊。

反联邦党人的论点主要有：

1.中央政府权力扩大，会加重人们的赋税负担，损害地方州县的自由。

2.总统的权力有走向专制的危险。

3.参议院和最高法院这些具有贵族性的力量过于强大。

4.联邦党人强调商业的繁荣，反联邦党人则认为是背离了美国革命的宗旨——自由与美德。

杰弗逊持人民主权，反对君主制、共和制，认为人民是政府唯一可靠的保护人。阿伦特指出美国革命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权力”概念，这种权力基于人民互动而形成，不同于欧洲自上而下支配意义上的权力概念。杰斐逊即清晰的阐述了前一种权力的概念，他主张遵守代表大会和人民本身多数的意志，强调人本身的理智，强调人民对于政治的参与。但是同样，杰斐逊认识到在大共和国，公民对于国家层面的事务参与是不切实际的，故而其支持代议制民主，认为民众可在县的范围内广泛参与政治。杰斐逊设计了街区制度，旨在由基层小共和国层层扩展，从而构建大共和国。

最后，颇具玩味的是，主张中央集权的联邦党人并不主张扩张国土，而主张自由和美德的反联邦党人杰弗逊则主持推动了将路易斯安那并入美国。杰斐逊的美德共和国，实是一个共和帝国，其模型，正是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