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五点半。
王福菊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着,不时看一眼挂在墙上的钟。
桌上的四个菜和碗筷杯碟都已摆好,炉子上炖着的汤也随时可以出锅,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顿饭是老李叮嘱了多次的,让王福菊务必上点心,因为他要带一个工友回来吃饭,好好谢谢人家,要不是他,老李上次给人干活的工钱可就要不回来了。
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请人吃顿便饭是应该的。福菊一大早就去市场买来鱼、肉、蔬菜,还买了本地有名的白酒,准备按贵客的标准招待一番。
听见门锁有动静,还有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王福菊知道是老李回来了,两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赶紧向门口迎去。
“快请进,快请进!”还没看清人,王福菊就热络地招呼着,生怕让人感觉不热情,失了礼数。
没想到来者眼尖,一下子将她认了出来:“哎呀,这不是福菊嘛?”
王福菊这才看清来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一丝慌乱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努力想笑又笑不出来:“张叔,怎么是你?”
旁边的老李纳起闷来:“你们认识?”
张老头率先开口:“咋不认识,福菊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闺女秀敏可好了。”
王福菊感觉自己脑子都不转了,随声附和着:“我们是老邻居了。”
老李一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原来你跟福菊是老乡,还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算是碰到贵人了,这都是缘分啊,快请坐!”
回头一看,福菊还在那傻愣愣地站着,老李赶紧拍了拍她的胳膊:“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上菜开饭啊!”
被老李这么一拍,灵魂出窍的王福菊才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朝厨房奔去:“厨房还有一个汤,我去端,你们先吃着。”
随手掩上厨房的门,福菊一手扶着水池勉强站稳,一手捂着胸口,只觉得憋闷得难受。
还是碰到熟人了。她绝望地想。当年她离开家,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了长途客车,才找了这么一个偏僻之地落脚,就是希望在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老天爷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一般,让她在千里之外也能遇上对她知根知底的人,想起永远不愿回首的过往。
该来的总会来,那就面对吧。深吸一口气,王福菊端着汤走了出来,尽量保持平静。
饭桌上,张老头正在跟老李天南海北地侃大山,见王福菊落座,迅速停止了话题,转向王福菊。
“这些年过得挺好吧?”声音中充满了长者的关切。
“凑合吧,混日子呗!”
张老头像是对福菊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过得好就行啊,糟了那么多罪,该享点福了。”
眼见着这位故人要旧事重提,福菊赶紧接过话头:“张叔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跟几个老伙计到处走,哪儿有活就到哪儿,这不这次三转两转就到了这儿。没想到在这儿认识了老李,又遇到了你,哈哈哈!”朴实爽朗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
“张叔,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福菊的话里满是感激,“要不是你,老李的工资就打水漂儿了!”
张老头满是老茧的手一挥:“说这话你就见外了,咱们这些在外面干活的,就是要互相帮衬着。那个工头就是耍无赖不想给,老李他们要了好几次都要不回来,但我去就能要出来,为什么?我一个糟老头,他对我是打不敢打,骂不敢骂——他要是敢动我一个手指头,后半辈子可就不缺爹养咯!”得意地笑过之后,张老头继续说,“按说这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的事情,可老张偏偏这么客气,死活要请我吃饭,我不来,他就要跟我翻脸,说以后不交我这个朋友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你,自从你离开家,都有十多年了吧?也总不见你回家。”
“离家太远,交通不方便,再说我妈也去世了,回去也没啥奔头。”王福菊搪塞着,想赶紧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没成想却打开了张老头的话匣子。
“你妈也是个苦命的人啊,年纪轻轻就开始守寡,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最后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要说你弟弟福军,那么年轻就走了……哎!那可是你们王家唯一的根啊!”
王福菊赶紧给老张头倒酒:“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不提了,今天只说高兴的事。”
老李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两人聊家常,尽管他们说的生活里没有他自己,但他却可以从中想象王福菊过去的生活是怎样的:对于这个已经跟他生活了十年的女人,他还是知之甚少。在他的印象里,王福菊好像不曾提起过去的生活。
张老头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突然把脸转向老李:“福菊命不好,不容易,糟的罪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你必须要对她好,不然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当年…..”
“当年”这两个字就像一句咒语,激得王福菊浑身一颤。
她立即拿起筷子,给张老头夹一大块鱼:“这年头活得都不容易,张叔你尝尝这鱼做得好吃吗。”
谢天谢地,张老头吃完鱼总算忘记了这个话头。
老李默不作声,却将福菊的反常全都看在眼里。他有意将目光盯在福菊脸上,发现她总是在躲闪自己。
2
自从知道张老头跟老李认识之后,王福菊每天都生活在惴惴不安之中。
每天她都暗中观察老李的情绪变化,想知道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可这段日子老李好像跟平常一样,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语言、行动都没有一丝异样。
她在老李均匀的鼾声中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望着窗外银霜般清冷的月光,庆幸自己又混过了一天,同时也知道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那一天出现在两个月之后。
夜里十点钟,王福菊听到重重的撞门声,知道老李又喝多了。她赶紧披上衣服,下地开门,将老李迎进来。
谁知她的手刚碰到老李的胳膊,就被他甩瘟神般地甩开:“滚!别碰我!你个脏东西!”
王福菊瞬间面如死灰,同时又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不声不响地回到床边坐下,等待接受这个男人的审判和控诉。
“你都知道了?”王福菊平静得像个局外人,这一刻,她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忐忑。
老李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你干的丑事,怕我知道吧?”他因为无法接受事实而喝了一瓶白酒,但思维和逻辑都不混乱。
“当年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弟弟得了那样的病,家里实在是没钱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弟弟死去。”王福菊突然抬起头,直视着老李的目光,既不躲,也不闪。
“没办法就去卖?”老李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世上穷人多了,怎么没见别人去卖?还不是你不要脸,自甘堕落!”
王福菊不想在争辩:“你如果接受不了我的过去,我们可以离婚。”
听到“离婚”二字,老李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样跳到王福菊面前,抬手就打了她一耳光:“你他妈也配跟我提离婚?”随后“咣”地一声摔门而去。
脸上火辣辣地疼,但王福菊并没有用手去揉,这疼痛让她清醒,清醒地记起往事。
王福菊三十二岁那年,她二十五岁的弟弟小伟得了尿毒症。
原本膀大腰圆的大小伙子,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虚弱地躺在床上,肚子肿成一个大圆球。
高昂的药费让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迅速陷入深渊,积蓄花光了,亲戚朋友也都借遍了,弟弟的药不能停,可买药的钱上哪去找呢?
思来想去,王福菊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去当小姐。这是她在当时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不但挣钱多,挣钱速度还快。她要跟阎王爷赛跑,把弟弟的命抢回来。
对于当年的王福菊而言,去当小姐还有一个便利条件——她离婚了,唯一的女儿被判给了前夫。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王福菊告别了整日以泪洗面的母亲,来到那个周围的人常常在窃窃私语时说到的边陲小镇。
小镇离家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因为隔一条街就是邻国,所以民间边境贸易搞得红红火火,成为致富新途径。南来的北往的常年奔波在外的难免有个寂寞的时候,有需求就有市场,这个民间自发形成的红灯区竟然成了规模。
彼时的王福菊还年轻,并且姿色中上,因此毫不费力地接到了生意。王福菊牢记自己的使命,以赚钱为第一目的,从不挑客,几乎是有求必应,给钱就卖。
每当一个个男人骑在她身上发泄喷薄而出的性欲的时候,王福菊脑子里闪现的,是小伟的脸。
他踉踉跄跄地朝她跑来,“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每次都在差两步要到的时候一头扎在早已蹲在那里等候的王福菊怀里。
他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高兴得抱着她直转圈,疯子般地喊:“我考上大学啦”,被转得头晕目眩的王福菊又哭又笑,鼻涕眼泪都擦在小伟的肩膀上。
他在她的婚礼上哭得稀里哗啦,一遍遍跟对姐夫说:“你要敢欺负我姐,我就灭了你,”那表情,像谁偷走了他心爱的玩具。
她要救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而肉体与生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王福菊把卖肉得来的钱源源不断地寄回家里,叮嘱母亲按大夫要求给小伟买药,大夫说用啥就用啥,不用考虑钱,钱她来想办法。母亲在电话那头只是哭。
小地方的特点之一就是藏不住秘密,尤其是见不得人的秘密。街坊四邻看到福菊家突然有钱了,大盒大盒的进口药往家拎,联想到这些情况无一例外地出现在福菊离家之后,后来有人说在那种地方看到过福菊,自然而然就知道了福菊在外做的是皮肉生意。
一个冬夜,王福菊正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接客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本来还在懊悔刚才忘记关机,拿起来却看到是家里的号码,随即示意身上的秃头男人停一下——虽然母亲对她在外面干什么心里有数,但基本的羞耻感王福菊还是有的。
按下接听键,王福菊“喂”了两声,对方都没有回音,便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说话!”
王福菊母亲的哭声像洪水一样从听筒里传来:“小伟死了!”
王福菊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响。
“知道了!”说完这三个字,她立即挂断了电话,随即马上将身上那个准备再战的男人推了下去。
“你他妈的怎么回事?”秃头男人恶声恶气地骂道,还踹了王福菊一脚。
王福菊从床上坐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破旧的挎包,从里面掏出一把钱,数也没数就扔给那个男人:“我不干了,快滚!”
秃头男人愣了一下,但看到散落在周围的皱皱巴巴的钱比嫖资多,知道没亏,便一张一张地叠好,穿上衣服离开,临走时还不忘马上一句:“真他妈扫兴!”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王福菊便坐上六点的班车赶回了家。这是她离家六个月后第一次回家。她不敢回家,因为她怕看见弟弟痛苦的模样,也因为她回家一天就耽误一天挣钱的时间。她总盼望着能够把小伟的病治好,以后亲人团聚的日子有得是。今天她终于可以回家了,她亲爱的弟弟终究没能打败病魔,永远地离开了她,哪怕再多的钱也无法将他的生命延长一秒。
安葬完弟弟后,王福菊还没有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她的母亲又因为伤心过度,撒手人寰。
几天之内接连失去两位亲人,王福菊从没感觉生活如此黑暗。
3
深夜里清凉的风让老李的酒醒了大半。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走走停停,累了就靠在树下歇歇。
他对自己的刨根问底有些后悔了,人有时候还是糊涂点好。如果他能够对福菊的遮遮掩掩视而不见,不想着找张老头问个明白,事情就不会闹到今天的地步。
现在知道了,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可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呢?离婚?他没有那个决心。十几年前,前妻嫌他穷,不声不响地带上家里本就不多的钱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过,老李也沦落成了没人管的单身汉。自从王福菊进了家门,老李才过上了几天有人知冷知热有人疼的日子。平心而论,王福菊是个好女人,不仅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把老李伺候得舒舒服服,每天下班回到家,王福菊都做好了饭菜等着他,换下的脏衣服被王福菊洗得干干净净。作为一个男人,他还奢求什么呢?以自己的条件,还能找到比王福菊贤惠的女人吗?可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偏偏卖过肉呢?想到这一点,他就像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
老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破旧的小旅馆,至于怎么到的这里,他完全不记得了。
拿过满是汗臭的衣服穿上,老李心想:还是有老婆的好。
下班回到家,老李换了衣服,端起饭碗就开始吃,看也不看王福菊一眼,闷头不说一句话。看完电视,他就一个人上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王福菊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对着窗子出神。
也许是老李觉得王福菊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一个月之后,主动结束了与她的冷战,后来竟像从前一样有说有笑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王福菊松了一口气:总算过去了。她曾想过,如果老李要求离婚,她会痛痛快快地去跟他办理手续。
4
活着就得不断接受折磨和考验,这是王福菊后来总结出来并奉为真理的一句话。
就在王福菊觉得日子可以风平浪静过下去的时候,她的婆婆,也就是老李的妈,被确诊为肺癌晚期。
拿到诊断结果那天,老李哭得像个孩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母亲这一辈子的种种不易,王福菊不禁感叹,看似大大咧咧的老李,心思竟然如此细腻。
王福菊与这个半路婆婆的感情一般,但也没有吵过架拌过嘴,三年来彼此客客气气地相处着,倒也相安无事。得知婆婆生了病,王福菊难过归难过,却没感到撕心裂肺的疼。不过基本的孝道她还是有的,同意老李倾尽所有给老太太看病。
老李则彻底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压垮了,每天着了魔一般地说“老天不公平,为什么让我妈得这种病?”、“我妈糟了一辈子罪,还没享享清福呢”、“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
王福菊一边安慰,一边随声附和:“咱们尽力,只要老太太活着就不放弃,砸锅卖铁也救。”
哪知老李突然话锋一转:“你重操旧业吧!”
一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王福菊不明所以地问:“啥旧业?”
沉吟了一下,老李下定决心似的说:“你去卖肉吧!”
反应过来后,王福菊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就朝老李泼去:“你说得是人话吗!”
水泼在老李的裤脚上,杯子没有碎,滚了几圈后被椅子腿挡住,停了下来。
“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只有两万块钱的存款,对于给妈看病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你不是还有工作吗,我也可以出去打工赚钱。”
“那才能有几个钱,能赶上医院要钱的速度吗?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老李的声音不大,却透露着坚毅和决绝,这是王福菊不曾见到过的。
她感到掉进冰窟般地寒冷:“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救妈的法子?”
“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要是个女人,早就去了,不会求你。你弟弟是你的亲人,我妈也是我的亲人,你能为了你弟弟牺牲,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妈牺牲一下,况且又不是没卖过。”
“又不是没卖过”,这几个字像钢针一样扎在王福菊的心上。
“我当时是没有办法。”王福菊觉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也没有办法了!”老李突然咆哮起来。
好像不想给王福菊争辩的机会,老李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眼帘低垂着不看王福菊:“离这二十多公里有一条街,是个土窑子,好多女人都在那卖,我去过。我想好了,我天天晚上黑天以后用三轮车把你送过去,天不亮咱们就回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4
有时候人在绝望之后的反应不是奋力反抗,而是逆来顺受。
王福菊同意了老李的要求。
每一个漆漆的黑夜,老李用三轮车把王福菊带过去,在还有五十米的地方停下,看着穿戴整齐、化着淡妆的王福菊走进灯光幽暗的小房子。不一会儿边看到有男人贼头贼脑东张西望地走进去,接着灯就熄了。
老李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有时感到心里不是个滋味。还好他的自我调节能力了得,三言两语便把自己说服了:我上过别人的女人,现在别人上我的女人,这是一件公平的事;我是为了救我妈,没办法。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老李会看到王福菊穿戴整齐地从里面走出来,面无表情,朝他伸出两根、三根或者四根手指头,表示她赚了二百、三百或四百块钱。无论几根,老李的反应无一例外是满意地点头——做人要厚道,不能挑三拣四,王福菊已经尽力了。
周围的邻居眼看着老李家的生活好了起来,不但有钱给李老太看病,王福菊还有钱买新衣裳。对于来钱的门道,老李总是笑而不答。
每当周围的人夸赞王福菊嫁了个疼她的好老公时,老李只是嘿嘿地笑,顶多说一句:“老婆就是用来疼的嘛!”
王福菊就那么被街坊四邻围着、夸着,一句话都不说,让人以为她是害羞。
5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将躺在三轮车里的老李从睡梦中惊醒。等他迷迷瞪瞪地坐起来的时候,眼看着包括王福菊在内的一众小姐和嫖客被带上警车。
他抬手就扇了自己一耳光——说好的站岗放哨,怎么就睡着了呢?
派出所里,被问到为什么卖淫的时候,王福菊一五一十地说,为了给婆婆治病,丈夫让卖的。
负责询问的民警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但看看王福菊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说谎。
半信半疑地,他拨打了王福菊报出的号码,开了免提。
说明情况后,老李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警察同志,你怎么骂人呢?你才让你老婆卖淫,你们全家都卖淫!”说完把电话啪的一声挂掉。
警察疑惑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福菊一眼,王福菊什么都没有争辩。
几天后,王福菊交了罚款,被释放。出来的那天,天气晴朗,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她一眼就看到了远远站在街对面的老李,推着三轮车在等她。
王福菊抬脚朝他走去,一声不响地坐到三轮车上。老李吐掉嘴里的烟蒂,蹬起三轮车,往家的方向骑去。
“你别怪我,我要是承认了,警察就得让我去交罚款,咱们好几天都白干了。你进去的这几天,咱妈的药都没断,你是我们老李家的恩人,我一辈子感谢你。”
他期待王福菊能够说点什么,可是回头看看,王福菊嘴唇都没有动一下。
回到家,老李说:“这阵子风声紧,你先在家歇两天,我去工地干活,等风声过了咱们再去。”
见王福菊还是不说话,老李生气了——怎么无论如何都哄不好了呢?留下一句“想吃啥自己买”便去上班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老李发现王福菊不在家,桌子上没有饭菜,只有一张字条,是王福菊写的:“我走了,不要来找我。”
老李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妈的!咱妈的药费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