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郎
一九 八一年夏天,渭北高原沟壑纵横,层层梯田长着稀稀拉拉的苞谷,干黄细瘦。生产队的人们依旧忙碌,各尽其职;尽管庄稼人付出很大努力,贫瘠的黄土地也难以满足山村人的温饱。
那时一个年级,能考上大学的人真是寥寥无几;如果考上大学,命运从此改变走出山村,住在城市吃着商品粮,也不用过着风吹日晒,饥肠咕噜的生活。那时人们把大学生看的很高,一个村几年才能出一个大学生。大哥高考差五分落榜了,他坐在土峁上望着层层梯田,望着生产队弯腰锄地的社员,看着那稀落黄细焉头耷脑的庄稼;我以后要在这贫瘠的黄土地刨一辈子;这贫穷的家庭能否还可以再复读,大哥感到心烦乱。他深知农家孩子只有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如果再复读一年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走出山村迈向城市,再也不与黄土地打交道吃公家饭,不用忍饥挨饿。可是又想回来本就清贫的家,怎样供他和三个弟弟上学,我该怎么办?大哥犯愁。由于劳力不够生产队分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家人吃,艰难贫穷的家庭,有时连温饱都成问题。一边是自己的前途,一边是家庭现状,大哥左右为难好几个晚上都难以入寝。好几次大哥都想把自己想复读想法给父亲说,可看到家庭现状和几个幼小弟弟,就把到嘴边的话又收回。为了家庭,为了正在上学的弟弟们,大哥打消了读书这条路。在人生道路的三岔口,大哥不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真的好难选择。大哥决定暂时放下一切,先解决一家人的温饱,要解决温饱问题,自己就得参加到生产队的劳动中去。
秋雨绵绵,下雨的生产队没什么活。大哥想,要改变贫穷就不能与黄土地打一辈子交道,要走出山村到外面闯一闯。秋季农村开始征兵,大哥对父亲说:“自己想当兵”,却被爷爷听到,作为长孙的大哥爷爷非常疼爱。经过战乱年代的爷爷,死活不让大哥去。爷爷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年事已高,大哥当兵如果遇上动荡年代,怕自己临逝前见不到大哥”。大哥很无奈学没上成,兵也当不成,难道我还真的在这山圪崂种一辈子地?躺在炕上望着黑漆漆的窑顶,想着老泪纵横的爷爷…。大哥当兵的事就这样搁起。当时以大哥的学习成绩身体条件绝对能考上军校。和他同级高考差几十分的同学都考上军校,而且还提干当领导,大哥真后悔当初没当兵。
八二年春季土地下户,村民们议论纷纷,对这琢磨不透的政策担忧,尤其那些上了年纪的村民:“社会倒退了,这不就又回到旧社会的单干吗”?眼下大队已开会,小队分地,抓阄分牲口分农具,再议论也不顶用。从此山村的村民们赶着自己的牲口,种着自己的责任田,收种更加上心。高原的黄土地难得及时雨又不保墒。村民们赶着时令、墒情,精心的种着自己的庄稼。养猪、养羊搞着各种副业,解决了温饱、家家有余粮,日子慢慢好起来。国家要让农村富起来,奔小康;政策放宽了农民可以做生意出外打工。
春季县城建筑活开始,在县城的亲戚看大哥在家,便介绍大哥到县城建筑队干活。大哥一口答应,只要能挣钱,能改变贫穷干啥都行。于是大哥就背着被褥去建筑队干活,苦累他不怕,就是住处,那些民工极不讲卫生,随地大小便宿舍又脏又臭。有次父亲到县城看大哥,大哥在工地上和父亲说了一会话,没让父亲进自己宿舍害怕父亲看到难过。这些当然是以后大哥告诉父亲的,就这样大哥还在建筑队还干了半年。建筑队宿舍的卫生越来越脏臭,大哥实在受不了便回家。用自己的工资给父亲买了一辆旧自行车,父亲教学再不用走路了,有啥事不用借自行车看人家的脸色。回到家中的大哥心事重重,自己今后该干啥,以前觉得自己能干的事都因种种原因无法实现,觉得面对人生这条路真的好难选择。曾经满怀希望一腔热血的大哥,顿时,觉得前途迷茫无助。
农村体制改革后,农家人迈开致富路,养殖户、种植户、个别人还做起生意,农家人的钱包鼓起来。有钱的农村人申请新庄基,那些以前一大家子挤在一个院子,现在可以箍新窑建新院;结婚嫁娶都做新家具。要是学个手艺就是一辈子的饭碗。于是大哥与父亲商量自己想学木工,父亲觉得大哥这个主意不错。请村上最年轻的木工师傅,当年在乡木业社学木工做的是新式家具。父亲让母亲在家炒了几个菜拿出家里最好的酒,让大哥给师傅敬酒拜师,并说了好多好话。师傅喝完大哥敬的酒同意收大哥为徒。师傅对父亲和大哥说:“当学徒是不挣钱的,只有你们同意就这么定了”。父亲和大哥点头同意。
大哥学木工很有天分,大哥当年还在上学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做圈椅的师傅。父亲把后院的杨树伐了好几个做圈椅。大哥让父亲伐个小杨树自己也要学做圈椅。师傅咋做大哥就咋做,当师傅刚把大圈椅做好时,大哥跟着就把小圈椅也做好了,而且和师傅做得一模一样。大哥做的小圈椅我最爱坐,看戏看电影小小的好搬而且坐上很舒服。
拜完师傅后,大哥就背起师傅做木活用的全部工具,同师傅去延安市槐北农村做家具。那时交通不便好多家没有自行车,去延安又是沟路基本都是步行。大哥背着工具一个村又一个村跟着师傅干活。半年后大哥出师,把师傅教的木工技术全部掌握。在当时也算好手艺。大哥还拜访老木工学到犁、耬、耙、耱、盖房做寿木等木工技术。在方圆几里甚至延安市的农村稍有名气。
他的同学是个油漆工,在西安一家具厂干油漆,告诉大哥家具厂做的是最新客房办公家具。你现在的木工技术在农村现在还行,以后会淘汰,要赶紧学新技术。八四年春季在老同学的介绍下,大哥进入西安华丽金家具厂。刚进厂大哥不懂客房办公家具技术,厂里让他做沙发架。为了学技术,大哥没日没夜的干活无偿帮技术好的师傅干活,请师父吃饭,而大哥脚穿的军用黄鞋一穿就两年,舍不得买卫生纸从家拿我们用过的本子。不到两年大哥就是家具厂技术数一数二的木工,不但会做框式家具还会做板式家具。
九十年代酒店房地产兴起,大哥被家具厂派到公司成立的装修队学装修。在装修期间大哥多学勤干,一两个月大哥就掌握了装修技术。可是在装修队只呆半年又被家具厂请回。回到家具厂,大哥看到装修比做家具前景好。于是自己干起装修,这一干就是二十几年。
随着改革开放城乡发展,新农村的建设,道路硬化,路灯安装,农村和城市没有区别。农家人在自己院子盖起平房、楼房自然少不了装修,县城农村装修前景大好。大哥从西安到渭南,从渭南到县上,再从县上到家乡。大哥一直干装修。不管在哪儿都有干不完的活。大哥在县上买了房,买了车,想看父母一小时就到家。父母年迈大哥把父母接到县上住,想家时大哥再把父母送回家。有时我觉得人生就像一个圆,转着转着就回自己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