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生活中,我们看一个苹果,孩子看到的是美味,大人看到的是健康,画家看到的是静物,果农看到的是财富,饮料厂商看到的是原材料......每个人都戴着一副有色眼镜,以主观偏好看待外部世界,这是“以我观物”;牛顿从一个砸在头上的跑过看到了万有引力,如果一个人可以陶然忘机,抛下所有主观偏好,看到物品的全貌和特性,这便是“以物观物”。
在写作上和诗词创作上,也分为这两种角度。悲伤时“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欣喜时“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切原本与人类情感无关的事物都在“以我观物”的过程中沾染上观察者本人的情感。而能摆脱个人的情感困扰,以真正恬淡和纯粹的审美心态吟风弄月、写诗填词,便是难得的“以物观物”。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辨析了这两种境界,伤春悲秋属于前者——有我之境,物我两忘属于后者——无我之境。他分别举了例证:
“有我之境”的佳作代表,“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出自欧阳修的《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词的主人公是一名深陷在思念之伤的女子,庭院深邃、幽寂,她一切的孤独痛苦来自“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即是指丈夫的不归家。因为内心的不平静,在她眼中风雨也变得格外狂躁,她在黄昏时分掩上了等他归家的们,或许这也是他们爱情的黄昏,美好的春光和曾经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无法挽留,只剩下“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无限伤心与不甘无法告诉任何人,只有痴痴地对花倾诉,连花也不愿聆听自己的孤独,一味地随风而去,不带走她的半点愁绪。
【词中的庭院、风雨、黄昏和花,都是静物,但都被赋予了主人公的情感,从纯然的自然之景变成闺怨者眼中的特殊之景。这便是“有我之境”的经典之作。我们从小读过的“有我之境”的诗词太多太多了,像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秦观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思如愁”......你还可以想到哪句呢?】
“无我之境”的代表佳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出自陶渊明的《饮酒》: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贫居陋室并不远离喧嚣,但却没有喧扰,原因在于“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心不受俗务的牵绊,住所便也仿佛超然世外。于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菊花丛中回首,庐山的景色尽收眼底,心底。“见”字表现了山色入眼只是自然的事情,并非来自诗人的有意赏玩。最后“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暮色来临,飞鸟相继返林,一切自然而然。这份景象让诗人若有所感,但又不知究竟为何,只可意味不可言传。这正是物我合一的妙境。
【南山终归是南山,飞鸟终归要返林,不是诗人和写作者或悲或喜的情绪所左右,而这样的诗境便是“无我之境”。】
在王国维看来: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而境界又有“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之分,以“无我之境”为最上乘。
人在情到浓时会选择一种形式进行宣泄,写作也只是情感宣泄的一种形式罢了,而此时写出来的作品都难免会染上自己的主观情绪,这样的作品最容易引发我们的共鸣,我们会在不经意间也陷入那种极情绪化的文字里。很多时候,我们会误以为书、电影、音乐等会带给我们新的体验,然而,如果我们不懂得去鉴别作品所描绘的“境”,很可能我们只是在这些作品里找到自己的共鸣而已,而并没有新的体验和感受,我们只是在借创作者的宣泄来做自我的宣泄。苏缨在《人间词话精读》中讲到,其实感染人心的文学并不是最高门的文学,最高明的文学反而缺乏那种撕心裂肺的感染力,在“无我之境”中超然物表,为我们打开新世界的体验的作品,也只有少数的天才大师才能有这样的手笔,攀上王国维所谓的高度,达到他所说的“最上乘的境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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