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常静从智远大厦出来,易锋心里一阵懊恼与茫然。看来,自己这次和常静确实是有些莽撞了,原本还想着不动声色地从胡起跃哪里套出些线索来,哪知道,才刚一提三年前那件事,他竟然将我们赶了出来!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还说不打草惊蛇?别说打了,这刚一碰着草,蛇便已然惊了,以后还怎么逮它?
常静看易锋一路低着头不说话,就问道:“易锋,你有啥感觉?”
“感觉?”易锋抬起头,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感觉不太好,我们既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恐怕也被他看穿了我们的真实目的,所以他才把咱俩给撵了出来,等于说是白跑了一趟,而且……”
“而且什么?”
“其实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们查不出什么来倒也无所谓,但你看他刚才的的那种反应,我怕我们真的是打草惊蛇了。”
“那又怎么样?难道他还会跑了?”常静却有些不以为然地说。
“这可说不好,而且,就算他不跑,我们也等于是告诉了他,他当年向警方和记者撒的谎,已经被识破了,那他肯定会想办法好应付过去,那我和孙婕好不容易才发现的新线索,说不定就又白白浪费了。”
“我看你是多虑了,你们那个什么新发现的线索,依我看,根本就没用!”
“什么?你说它没用?”听常静这么说,易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喂,你用不用这么瞪着我呀,就跟想吃了我似的。”常静瞅了他一眼,说道:“你仔细用脑子想想,胡起跃这样一个管理着一家这么大的公司的人,他会愚蠢到留给警方那么大的一个漏洞吗?我看愚蠢的倒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孙婕,还有你,那么大的一个漏洞,居然三年后才发现,而且还当宝贝一样供着!”
“嗯?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常静斜了易锋一眼,“我的意思是,像他这样的人,既然能编造出一套欺骗警方的谎言,必然也会编造出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说辞。否则,岂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吗?只不过,很遗憾,他的这套说辞居然没用上!”
“那照你的看法,编造的说辞是什么?”
“这个,我又不是他,犯得上去想吗?重要的是,他肯定会对此有所准备,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就算警方去问他,他也一定能答对如流。”
“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明明是我们今天的行动一无所获。我看啊,回头孙婕他们知道了这事,一定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的。”
“哼!谁说我们一无所获了?你这人真是榆木脑袋!”常静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你没注意到吗?他在两个问题上,非常可疑!”
“哦?”听她这么一说,易锋睁大了眼睛,忙问:“哪两个问题?”
“一个是,他提到自己曾经面临破产,最后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意志挺了过来,但我们问他具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却始终避而不答。”
“对啊,是这样的,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你想,一个成功人士,最津津乐道的不就是这类事嘛,可他一个那么能说的一个人,怎么说到得意之处,反而不说了,什么往事不堪回首呀,我看是往事不能回首,一回首就得被抓起来。”
“呵呵,你这就有点想当然了,就算他真有难言之隐,也未必是犯罪的事啊!”
“呦,最怀疑他的不就是你嘛,怎么你又替他说起话来了?”常静说着,瞅了一眼易锋。
“我是怀疑他,但我的怀疑是依据事实的呀,可你这个完全就是猜测嘛!”
“是猜测不假,但也是根据他的真实反应猜测的呀,我敢保证,他的那段过去一定有问题!”
“就算真有,你又怎么能知道啊?”
“查呗,你别忘了,我姐姐可是记者,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我看啊,还不如让警方去查呢!”
“你以为人家不会去查吗?你呀,等我们有了真能派上用场的线索后再告诉他们也不晚,现在跟他们讲,不等于是给他们添乱嘛!”
“好吧,算是你伶牙俐齿!那我问你,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就是他的摄影爱好啊!你刚才也听到了,他竟然不记得爱好摄影。你想想,摄影这么烧钱的爱好,是说忘就会忘的吗?这只能说明,他根本就不是像他当年自己说的那样,是个摄影爱好者。那只不过是为了掩盖真相,而编造的谎言!”
“你这么说,倒是有点道理。不过,这还不是没用吗?我从寂山上回来就知道他有问题了,可现在,问题不还是问题?”
“我说,你耐心点嘛!你先要找到真正的问题在哪里,才能去找寻找答案。而且,找出的问题越多,说不定哪一个问题的答案就会引导你走向真相。现在,经过我们今天这一问,你难道不觉得,他露出的马脚更多了吗?难道你还想着,我们今天一问,他就会老老实实地把他所隐瞒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吗?”
一席话,说得易锋哑口无言了!只好问:“那你对那两个问题,打算怎么查呢?”
“呃——说实话,这点我还真的没想清楚呢,先看看能不能从网上找出点信息吧,然后,再找些人打听打听呗,你呢,怎么想的?有啥好建议,说说看!”
“我?我也还没想好呢。要我说,我们就把新发现的这些问题告诉孙婕,让她们去查好了。”
“喂,易锋!”常静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什么?”易锋听她叫自己的名字,一愣。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件事儿一点都不上心啊?都三年了,那帮警察都没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你还对他们抱什么希望呀?现在好容易找出了新线索,你还不赶紧想办法顺着线索往下查,还等他们?你们是前天就发现胡起跃的证词有问题的吧,可是到了现在了,他们来找过他吗?”
“……”
“我没说错吧,易锋。你好好想想,找出羽洁的死亡真相,虽然是警方的责任,但我们同样也有责任,不但要配合警方的调查,还要主动地配合警方调查,什么叫主动配合呀,就是说,我们要主动地找线索,找证据,让警方早点破案!”
“这个主动配合,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吧!”易锋琢磨着她的话,虽然听着好像是有点道理,但却又不完全是那么回事,便反驳道:“人家那是让你主动地把知道的情况说出来,哪儿让你主动地去查案子了?你这不是越俎代庖吗?”
“什么叫越俎代庖啊,要是警察称职还差不多!如果办案的警察是个雷斯垂德那样的人,缺了福尔摩斯怎么行?”
“雷斯垂德是谁?这跟福尔摩斯有什么关系?”易锋听了个一头雾水。
“这你都不知道啊,雷斯垂德是福尔摩斯的朋友,是苏格兰场的一名探长。每次遇到疑难的案子,他都是靠福尔摩斯帮忙才侦破的。”
“那你的意思,是把自己当成福尔摩斯啦?”易锋吃惊地望向常静。
“我可没这么说,我就是一个比喻,我的意思是,既然警方对这个案子这么不上心,干脆我们就自己主动点儿,多找些有用的线索给警方,帮着他们早点把真相找出来。”
“看不出来,你还是性格挺主动的女孩儿。”
却不料常静别了他一眼,说:“有句话我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啊,要是说错了,你可别多心,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说完就完了。”
“没关系,你要说啥就说吧?”
“那我就说了啊。其实,我有点儿觉得,倒不是我性格主动,而是你太不主动了。要是别的男孩子,肯定会想一切办法找出幕后的凶手来,可我觉得你呢,好像对事情的真相无所谓的样子。”
“我怎么会无所谓呢?”易锋听她怎么说,心里不禁有些不快,“她怎么说也是我女朋友,除了她的家人,没有谁比我更关心事情的真相了。”
“可你说是这么说,但我却感觉不到你的那种关心,反而觉得你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比如说今天,我们说好的10点钟碰面,结果你就迟来了半个多小时。”
“我昨晚不是睡得太晚嘛!”易锋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
“你那是借口,要是今天你不是来这里,而是要赶飞机,你还会迟到吗?就算是你一夜没睡,你也照样不会迟到!这就是态度问题!”
“一夜没睡,当然不会迟到了……”易锋嘟囔了一句。
“喂,你还耍贫,是吧!呵呵。”说到这里,常静忽然一改刚才的声色俱厉,笑道:“不过我真的挺奇怪的,好像你对那件事的真相并不是特别上心,我说的对不对?”
“没有……哪有?”易锋连连摇头,“我要是不上心,能把我的发现跟孙婕讲吗?我又怎么会主动找你,来说这些事呢?”
“那就是你虽然也上心,但上心得还不够,否则,三年前,你就应该发现那个摄影师的破绽,而不是等到现在。”
“这事怎么能怪我?警方当时都没发现,我又怎么可能能发现?”
“怎么不怪你?这次不就是你自己也发现了吗?难道是警方告诉你的?我跟你说,那些警察要面对成千上万的案子,很可能羽洁的是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小事,根本就没重视,所以才一直没把案子破了,可是你呢?你面对的只有这一件事,就算你不是专业的警察吧,但是主动地多想想办法,不也能发现点线索吗?”
“……”
“所以,我说你上心得不够,没说错你吧!”
“好吧,想不到今天被你一顿训。”易锋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嘴里不由自主地迸出来这么一句。
“哎,你可别误解我,我不是想训你,就是说到这儿了,心里憋不住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她说完,脸微微一红,又说:“不过,我想你这么做,是有你的理由吧。也许……你这人就是这种性格。”
“我……唉,你是不太了解我,还有一些事,你不清楚……”易锋也不知道该怎样向常静解释自己的心情,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哪些我不清楚的事吗?”常静一边说,一边看着易锋,等待着他的回答。
易锋转头看看他,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也不记得了……”
“啊?怎么回事啊?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常静一脸的迷惑,搞不清易锋在说什么。
“唉——这些事,还是不要提了……”易锋叹了口气,“不如一起吃午饭吧。”
“不想说就算了。”常静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说道:“不过中午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我得赶紧赶回公司了。”
“那就只好改天请你啦。”
“呵呵,等我有空了好好宰你一顿。对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我就是心里有话憋不住,说完就完了。”
“没事的,呵呵。”
“呵呵……”常静也笑笑,顿了一顿,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想跟我说?”
易锋朝她耸了耸肩,说了句:“我再想想吧……”便向她摆摆手,两人各自转身离去了。
“易锋的心里,到底埋藏了什么样的说不出的隐秘呢?”常静一路走,一路想着这个问题,把自己从认识羽洁和易锋以来的点点滴滴重又回顾了一遍,却始终想不出个头绪来。
而正朝着相反方向离去的易锋,此刻的心里却是另一番折腾:“如果把所有那些事情都说出来,自己将会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遇中呢?”
那天晚上的事情,要说自己一点儿也记不起来,其实并不是实话。只是所有能记起来的,全部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碎片,就像是一段段毫不相关的梦境,本身既已足够虚幻,更别提还缺少了90%以上的拼图,根本无法组合成一幅有任何意义的图像。
这种感觉,没有经历过宿醉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的:明明上一刻自己还在握着酒杯大口痛饮,但一瞬之间,便像穿越了一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另外一个地方趴着或者躺着,同时还伴随着一阵一阵猛烈的头疼。而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是怎么离开手中的酒杯的,又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却全然想不起来。即使想起来一点儿,也不比在晚上做的梦更清晰。就如他在那天晚上所感觉到的,那股腥腥的泥土味,那阵阵嘲杂的人声,还有身上不时传来的疼痛……可这些能代表什么呢?
就像自己告诉警方的那样,那天清晨,从宿醉的昏迷中醒来后,易锋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一张病床上。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警方,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是,他回到住处后一照镜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身上,竟然到处是各种擦伤和划伤,而衣服上,也满是泥土和磨损。
自己昨晚这是去哪儿了?肯定不是在酒吧里弄成这样的啊。再一摸自己的口袋,想拿出手机来看看,却只摸出来一手的石块和烂泥,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草。
难道自己是掉到草地里去了?可那么多的划伤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自己的手机怎么没了?
他赶忙拿起座机电话,开始拨打自己的号码,但除了“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之外,还哪里有什么别的回音?
于是,他又开始拨打羽洁的号码,却和他的一样,也是关机。
百无聊赖之中,易锋脱下了脏兮兮的衣服,想好好洗一洗。但走进卫生间,刚打开淋浴,热水从蓬头川流直下,浇到自己的身上时,身上传来的却不是洗澡的舒爽,而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也尽是各种细细的伤口,虽然很浅,却依然疼得彻骨。
难道自己喝醉酒掉到砂砾堆里去了?
可是,从酒吧到医院,再到自己的住处,到处都是水泥马路,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别说沙子,连点儿土都不好找,别说砂砾堆了。而且从自己身上这些伤痕来看,倒像是自己在沙漠上了爬行了一晚上似的,真是太奇怪了。
想去找个人问问吧,可是去问谁呢?听医院的护士说,自己是被一名黑衣男子送来的,却不知道他是谁,既没留下姓名电话,也没看清人家长什么样,要想问问他,那恐怕比登天还难!
要说宿醉痛苦,那不过是肉体上的痛苦,总是可以度过的;而宿醉后失忆的痛苦,那就是精神上的痛苦了,你每次想起来,都会心有余悸。因为你知道,在那段时间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可是你却偏偏想不起来是什么!于是,那期间发生任何事的任何可能性,便会在当事人的脑袋里被无限放大,再要是遇上一个擅长各种幻想的主儿,比如说双鱼座的人,那就天知道他会为自己的那段空白记忆填补上怎样臆想的故事,就像在那部恶搞无下限的电影《宿醉》里描述的那样,不止是让看客喷饭,更是让自己无地自容到绝望。
而对于刚刚遭受失恋打击的易锋来说,这段空白的记忆,就多少让他有些心惊胆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