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
空旷的屋子里放眼望去都是白色而冰冷的器械。
“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一切就绪。”
“那就开始吧……”
Part 1
天鹅小姐右手食指在一排排书脊上划过,嘴里喃喃自语着自己想要的目标,一双流转秋波的大眼紧紧扫视着书名,终于伸出纤长的手指将一册薄薄的画集抽出来,面带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快步走向阅览桌,雪白的裙裾上镂空的花纹层层叠叠,依次撞上冰凉的书架,掀起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如同程序设定好的一般,高昂起头,唇角上扬,脖颈挺直,优雅得像是教养不凡的公主或是气场强大的女王,毫不犹豫地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窗台下的座位完美得就像为女主角提前准备,阳光照进房里碎金一样洒满房间融化纸页的温度,窗外的榕树高峻挺拔正好长到五楼的高度,碧绿的叶子翡翠般透亮。如同童话中突然撞进故事里的骑士,为了情节发展悄然出现,兔子先生此刻正走在通往五楼的楼梯上,为了寻找同一本画册而匆匆忙忙。剧本一样美好。
天鹅小姐看到身边这个穿着袖口捋到肘处的白衬衫的兔子先生,他正拉开实木椅子手抱画册想要享受一段悠闲的午后时光。她瞪大一双水灵的大眼,语调充满灵动和上扬:“请问您也喜欢莫奈吗?”身旁的人仿佛大吃一惊,随即便回答:“莫奈画得很精致。”
很文艺的相遇。“莫奈的睡莲色彩鲜艳丰富,很抓人眼球呢。”
不出意外,兔子先生是个艺术爱好者,大到人人知晓的达芬奇,精细到提香、伦勃朗这些艺术大家,他可以称得上是无所不知,在一堆只懂得打游戏带来快感的人中显得尤为突出。也许上一秒还在西餐厅里欣赏钢琴曼妙的音乐,下一秒就看见他一本正经地用高雅的英国腔调和外国人交流,完全符合理想中受过高等教育的杰出人才。天鹅小姐惊喜地发现她终于找到自己一直期盼的最佳伴侣,也许这样被摄入同一个影框里就不会显得违和吧,她想。
周旋在各种社交场合中,天鹅小姐无疑是最耀眼的光芒。一对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栗色长发和粉红剔透的两瓣唇,似乎随时都要倚在中世纪欧洲的塔楼巨窗前展开悦耳动听的歌喉。完美的人偶娃娃,兔子先生突然想到这个评价。几乎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自己每次提到话题,面前的人总能在沉默地听完后像背书一样随声附和,声音虽然像黄鹂鸟一样清脆却死气沉沉,也许是太有教养的缘故吧。
她可以潇洒地坐在椅子上不疾不徐地拉一曲小提琴奏鸣曲,却永远都在高档的酒店里用餐生怕沾染烟火气;她可以在一群听众环绕下发表自己对哲学的看法,却从未走近电影院大笑一场放飞心情。太高雅的气质只适合收藏起来,或是活在过去的世界里;太完美的人只会让人望而却步,或是说声再见。
天鹅小姐失恋了。三天前他向她歉意地笑笑,虽是道别却丝毫没有不舍:“你太优秀,就像天上冰凉的月光再诱人也无法采摘,水里清晰的倒影再美丽也无法触及。”
游戏里的NPC小姐,永远都是站在玩家最繁多的十字路口一脸有距离感的礼貌的微笑,一身白衣飘飘,按照规定好的程序说着一遍遍重复的话,只是把问候的名字改了而已。NPC小姐再漂亮动人也只是一个虚幻,没法跳到现实中和玩家活跃地互动。童话里的公主都是照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过着幸福的生活,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城堡里像傀儡一样跳着轻盈的舞步笑靥如花地举办盛大的舞会,人去楼空后一片萧条。
优雅的气质是绝妙的伪装,戴的久了实心也会被一点点蚀空。不沾阳春水的手啊,还得抚摸一下人间的烟火。
Part 2
几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的人围成一圈,紧紧地盯着硕大的屏幕,眼神中遮掩不住的紧张情绪。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嗓音都有些颤抖:“怎么样?还顺利吗?”
其中一人停下拨动按钮的手指,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在上面快速写了几个字,死死盯住自己刚刚写下的字迹出神。许久,终于回答:“基本正常,只不过还有一些小小的漏洞。”
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Part 3
夜晚总是狂欢者伺机而动的绝佳时机。酒吧从白天的魔咒里渐渐苏醒过来,跟着不同的节拍律动。红酒小姐在后台迅速换好出场时的服装,最后检查了一下耳朵上挂着的耳麦是否工作正常。脚下的高跟鞋足足有十公分高,让她本就高挑的身材显得更加引人瞩目,刚一出场就博得一阵欢呼。没错,红酒小姐是这家酒吧里的明星驻唱歌手,其富有磁性的声音就像一杯烈酒一般攫人心弦。她低下头抱着吉他低吟弹唱,浓妆艳抹的脸在浓密的波浪卷发下若隐若现,其实也称得上迷人。
一曲终毕,热闹的舞曲又填满整个大厅。她走下台到吧台那里拿一杯酒,却正好看见倚在大理石台面上的哈雷先生。他正伸手去抓刚调好的一杯杜松子酒,里面加了柠檬汁和堆成小山似的冰块。她走过去,伸手挡住那杯酒,笑着对他说:“这种酒味道太烈,不适合一个人喝的。”她的红唇在五彩缤纷的灯光下格外醒目,转回头向调酒师说:“再来一杯,算我头上。”哈雷先生很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发现她就是那个在舞台上活跃得过分的歌手,有点好奇:“怎么不唱了?”
她冲身边穿着皮夹克英俊的哈雷先生抛出微笑,端起自己的高脚杯,清脆地撞一下他的杯子:“报酬太少,不值。”
他对红酒小姐产生了兴趣,有些好奇她有这么出色的嗓音为何窝在这小小的酒吧里,得到的回答却充满嘲讽:“何必去谋杀自己的自由时光呢?话说过来,你也算是精英吧,却热衷于骑哈雷摩托,原因难道不一样吗?”
“你怎么知道?”
“一个穿机车夹克都追求品质的人,你说呢?”
颜党的红酒小姐还是没有收获爱情。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是顶尖音乐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在学校里也是不可触及的全额奖学金获得者,只不过是做了一个酒吧的驻唱歌手,正当红的时候每天赚的盘缠比普通上班族一个月都高,可还是遭到周围人的冷眼相待。哈雷先生一脸认真,向她转述那些她根本从未谋面的亲戚朋友的意见。一些可怜的偏见却将她拒门外之,她真的不理解。只是在追求理想的状态中走了和其他人不尽相同的道路,被视为洪水猛兽般可怕。
哈雷先生内心深处还是挺同情她的。他自己也曾劝说她去寻一份正常的工作——不过现在他却有些怀疑自己对“正常”这一词含义的理解:什么是正常?坐在办公桌前一本正经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或是在飞机的头等舱里度过自己短暂的一生?好像都不尽然。应该是有丰厚薪水的,过着光鲜的生活吧。那为什么红酒小姐的生活不正常呢?他似乎已经自己绕进去。
就像,乡下小镇里人们见到本应贤淑温柔的女性过着与想象不符的生活时,或许会产生嫌恶的遐想。看到她们抽着昂贵的香烟轻雾缭绕,或是在午夜里和一瓶红酒缠绵悱恻,就相当于和罪大恶极的词汇搭上边。也许他们会像见到瘟疫一样,保持着一定距离极力表达自己虚假的一片好心,告诉你人们都向往阳光灿烂,可是在你转过身的那一刻立即脱掉面具和周围人谈论着臆想出来的腐败堕落的私生活。
Part 4
“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更改了。”年轻人毕恭毕敬地对一位长者说。
“不过……”老者低下头仔细观察过后又皱起眉头:“还是没有达到标准。”
Part 5
下班过后,健身房里的人渐渐变多。马甲线小姐迅速换下自己的上班装,套上便于运动的轻便透气的T恤和运动裙,背起庞大的健身包走出人满为患的更衣室。就选跑步机来热身吧,她想,今天或许可以挑战一下14格的速度。还没跑五分钟,她的眼前有些发黑,双腿软得几乎要跪在地上,只好按下停止键,缓缓地靠在墙根,大脑中像有几千只蜜蜂一样作响,双眼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
路过这里的人鱼线先生恰好看到这一幕,热心地上去询问:“你是不是有些低血糖?”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很惊奇现在的女孩子为何厌恶脂肪如此之深以至于放弃了美食,但还是忍住了自己内心的疑惑而是温和地告诉她运动前一定要吃饭。马甲线小姐默默地点下头,有些好奇这颗爱心的主人是谁,迫切期待自己的头晕赶快离开,只好破戒像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眼前的世界好像是又从新复苏一样活过来,她略带害羞地谢过人鱼线先生的好意,邀请他一起去较量一下网球水平,没想到被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的网球都打得很出色。网球像一团浅绿色的火焰被发射到空中,只需优雅地挥动右手就将起甩到对方那边,看似简单力道轻柔却实则强壮手臂的肌肉。几盘下来,两人几乎不分胜负。作为对手,结束时两人击掌握手,似乎都在感慨难得遇上如此优秀的“敌人”。
此后马甲线小姐的日常生活中有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和人鱼线先生偶遇,然后相约PK一场。她似乎从来没有因体力不足而苦恼,只是单纯觉得如果少了运动的乐趣,天天枯燥乏味的工作一定会抹杀自己阳光活泼的天性,设想人鱼线先生一定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这个世界也不是跟着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运转的。
那天她惊奇地发现人鱼线先生竟然没来健身馆——这对于一个秉承着风雨无阻的人来说是有些匪夷的。她得知人鱼线先生竟然隔天晚上和朋友聚会到深夜以至于懈怠运动的原因时,几乎是质问的口气:“就为了自己不健康的生活习惯而放弃运动,值得前功尽弃吗?”她有些气恼,难以置信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男友竟和自己嗤之以鼻的普通人一样。
“可是天天都过着健康标准的生活就很快乐吗?有时候小小地给自己放个假不也是很自在,如果总是恪守什么所谓的人生态度其他的享受就体验不到了。你难道不理解这个简单的道理?”他如是说。“就像人的灵魂在一个躯壳里住的厌烦就会走向衰亡,从而去寻找一个新的人生。”
马甲线小姐撇撇嘴,都是些什么奇怪的比喻。她毫不犹豫地把这个联系过几个月的常用联系人拉入黑名单。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当自己心血来潮想要干什么事情是总是一副热血沸腾的样子,斩钉截铁地发誓自己一定能完成,然后费尽心思去达到目的,却往往在路途中就跌得头破血流,失去在站起来的勇气。何必把自己逼得气喘吁吁,停下来看一看四周就会发现连乞丐都有乞丐的快乐,富豪都有富豪的苦恼,都是上帝造人是算计好的。
Part 6
她迎着海风向码头处模糊的背影走去,一个男子的身影在船只来来往往的码头上显得并没那么醒目。狂躁的大风撕扯着她长裙的下摆,卷起她的长发。她走到他的身后,也不加问候,兀自像是对空气说话一般。“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他没有回头,轻轻放走一只用食物引来的海鸥,许久才开口:“这么说来,你已经明白。”
“谢谢。”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眼睛里的光芒忽明忽暗,几欲张口:“可我不理解……思维,真的这么重要吗?”
他的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Part 7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坐着已经满头银丝的老教授和一位年轻的学生,特地选了这个空闲时间来补几节课。此时正是中午时分,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射在墙上,让人暖意融融,给他们的闲聊营造舒适的气氛。教授随意翻开摊在书桌上的一本笔记,感概万千:“现在正是科技发展的好时候,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去学人工智能这个领域,就像你们,这赶上了开发前景广阔的好时机……我最开始研究这个时候根本无人问津……”
“不过您取得的成就无人能比。”学生来拜访教授时还专门做了功课。
“最近我们正在实验一种AI,如果成功了影响将会是巨大的。”教授起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有人给我们提供投资希望研制出替代人类的伴侣AI,以此来解决男女数量不均和当今年轻人拒绝结婚导致的伴侣缺失问题。如果真的证实可以实行,那……”
教授抽出一份文件摊在桌上,像是在自言自语:“在过去两年里我们投入了一个女性AI到社会上去,通过反馈的结果不断调整,已经接近人类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具有与我们相同的思维,还会受我们控制吗?”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发现在实验过程中,通过不断的学习了解,他们渐渐懂得人的社会是如何运作的,已经开始具有人的情感……”
教授的助手突然闯进来,打断谈话,神色十分慌张:“教授,不好!我们负责的那个AI失去了联系……还有,另一个实验室报告称他们丢失了一个更为高级的男性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