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聊老树,老树是刘树勇,在微博上画画,他的花花草草,红红绿绿吸引了不少人,安安静静地火了一把,朋友喜欢他的画,说像丰子恺。本人认为,丰子恺的画有岁月沉淀的韵味在,这是老树所缺失的,丰子恺的字多漂亮,老树的字不耐看。我倒是更喜欢老树作的句子,比如“你不静下来听一听,春风就会吹过了。再不去郊野看一看,那些花儿就落了”,“天色将晚,抱妻上床,世间破事,去他个娘”,“这恼人的春天,你叫俺说你什么才好呢”,“北京有大雾,心情不大好,前去见朋友,云里雾里找”。这才是真性情有趣味的洒脱话,老树活脱脱就一妙人。
后来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聊到了黄宾虹。当初对黄宾虹的印象就两个字,黑和扁。因为他画的山水是黑的,他画的房子是扁的。
直到现在都还有不少人,而且还是会画画的人在纳闷,黄宾虹到底好在哪里?当下都如此,那么放在以前就更甚。
黄先生在上海生活了好几十年,有段时间和陆抑非是邻居,黄大陆四十多岁,陆是晚辈。黄宾虹有一嗜好,爱用秃笔,陆抑非就把自己用颓掉的毛笔送给他。为表达感谢,他让陆抑非来挑画,有喜欢的就拿走。陆抑非却不要,并说,我的画值一根金条,你的画不值钱。口气倒不小。晚年陆抑非回忆起这段陈年往事时是这么解释的,自己当年年轻,理解不了黄宾虹的艺术造诣和价值,现在理解了。
他的画,年轻人看不懂,年纪大的人自然而然会懂,懂他画里的沧桑。
据学生回忆,黄宾虹把画送给来客,客人说,你的画我不要,黑不溜秋,不知道你在画什么。搞得老先生非常尴尬。
1955年,黄先生在杭州去世,享年九十。遗嘱是把自己的画作全部捐献给国家。他的妻子拿出了他的画,悲哀的是,竟然没有单位想要接收,最后联系浙江博物馆,沟通之后,馆方终于答应收藏,可是,拿去后直接放仓库,连包裹都没有打开,一放就放了三十多年。
当年他应潘天寿之邀南归,临行前,徐悲鸿为其送行,并在他黑乎乎的画作上画了一只苍鹰,以作纪念。同时也祝福他能像苍鹰一样振翅高飞。他这一飞就飞到了杭州,只是这只苍鹰依旧落寞,在杭州只有潘天寿等少数几人欣赏崇拜他的艺术风格。他的课,也没多少人来听,他的展览也没多少人来看。闲赋在家,大多时候是一个人坐在窗台边,静静地看风,雨,夜色,月色。灵感也被天地造化给滋润了。偶有人来求画,开心的不得了,要别人多拿点,拿少了他反而不开心。
栖霞岭是黄先生当年的寓居地。他是歙县人,一辈子漂流异乡,到头来西子湖畔是他的归宿。杭州有两个地方纪念老先生,一处是孤山的黄宾虹艺术馆,一处是栖霞岭31号,这里是他的家,如今改造成了黄宾虹纪念馆。
月洞门上写着“黄宾虹纪念室”,这几个字是沙孟海题的。走进去一看,是方形小院,院中央一尊汉白玉雕像坐在那儿,山羊胡,长马褂,小圆眼镜里是一双慈眉和善目,正是老先生无疑了,他正在那儿舒服地享受着阳光呢,仿佛对走进月洞门的人说“欢迎光临,我的画您谁便挑”。周边青松,翠竹围绕,天上云卷云舒。一代巨擘就在这里,听着松涛,对着竹影,挥洒笔墨画下一幅幅酣畅淋漓的山水。
走进老先生的书房,画桌上笔墨纸砚都还在。笔筒里插着的还是那颓丧的秃笔,我百思不得其解,用这样的烂笔怎么会画出这么好的画,老先生真乃神人,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果以后谁还再说黄宾虹画画胡画,我恨不得和他打架。
他的那只大墨罐我最喜欢,也最感兴趣,上面的墨汁风干了,还残留着,这可是半个世纪前的痕迹,岁月冷暖,都凝进了那一抹黑,这就是人间的蹉跎。
我用相机对着这个墨罐左拍右拍,拍个不停,心里既兴奋又惶恐,怕安保人员以为我是歹人来踩点。黄宾虹的墨就养在这个罐子里,具体怎么养,反正我不知道。我知道他对墨的运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的秃笔是不洗的,画画时用嘴巴舔,用牙齿咬,润化开来后就画,画得黑天昏地,地黑天昏。画好后就把画挂起来晾干,第二天取下再画,墨的黑一层层叠加上去,黑的不能再黑了,就跑到纸的反面去涂,简直就到了无黑不欢的程度,别人拿他早年赠送的画来题字,他也要再涂一遍黑,让人看了诧异的紧。为黑痴狂的宾虹人送雅号黑宾虹。
当年,他就和齐白石并称“北齐南黄”。傅雷还是谁忘记了,曾说,我服的画家只有仨,齐白石,傅抱石,黄宾虹。至于世人说他的画“浑厚华滋”,我不知“浑厚华滋”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大兴趣去理解,这包含了太多技术层面的东西。我只知道自己看其画,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正看倒看,都觉得气势磅礴。齐白石是雅俗共赏大师,丰子恺是俗大师,黄宾虹是雅大师。
因为高雅,难免曲高和寡。他的墨团团里是黑团团,黑团团里是天地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