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妮家欠了二狗子家三百个鸡蛋。
李二狗子和吴大妮子黑天去村头苞米地的事儿被吴大妮子家知道了。大妮子她娘吴于氏借机讹上了老李家,李二狗子赶忙送来了三百个鸡蛋来,说是娶大妮子的定钱,大妮娘含含糊糊的收下了,憨厚的李二狗子出了老吴家大门就跑回家跟他娘商量秋天卖了粮置办些东西年前就把大妮子娶回家来。
娶个媳妇好过年,惦记吴大妮子的可不止李二狗子一个,村东头的王二麻子老早就相中了吴大妮子。要说王家可比李家强多了,光是地就是李家的五六倍,还不算上牲畜乱七八糟的,可王家的大老爷王老六并不看好吴大妮子,为啥?条件不好,大妮子她娘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以后娶了进来指不定天天上门打秋风呢。王二麻子也是个瘦驴拉犟屎的,当年他出麻子以后,村里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都跑得远远的,生怕把大麻子坑传染给自个,偏生这吴大妮子是个傻憨的,路上见了他也不躲,抿嘴一笑就擦身过去了。这一笑也说不上多好看,话说这吴大妮子是个大圆脸,十六的月亮那么圆,脸盘大不要紧,那嘴又是个樱桃大小的,眼睛不大但是黑得很,算不上磕碜。身量也是心宽体胖,谁看了都说是个好生养的,王二麻子看了这一笑,心里刺挠的,〃这大胖媳妇娶回家,再生个大胖小子,一出门领着白胖的媳妇和白胖的儿子,谁看了不得说他有福气呀!〃
于是就上了心思,天天打扮的油光锃亮,就是出门得用猪油抹两下那种,揣着两个零嘴,天天就在老吴家附近等吴大妮子。离老远看见吴大妮子,就开始大声念叨:“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我爹非要给我那这老些零嘴,我又吃不了,扔了也白瞎了,这可怎么办呀”等吴大妮子走进了,就一脸惊喜的看吴大妮子:“妮子,你来一下。”等大妮子走近,二麻子小声的对她说:“大妮子,我这有两块糖,可是我牙疼不能吃,扔了又舍不得,要不你替我吃了吧。”大妮子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糖,不错眼珠子的说:“那你可以留着等牙不疼了再吃呀?”“等我牙好了,这糖早就化了,大妮子你要不要,不要我就去给赵花儿去!”“要……那你给我吧,可是等你牙好了可不能跟我要糖还你,我家可没有这个。”“我是那样的人吗?!就这样的糖我要多少有多少,等着我明天给你拿大苹果吃。”
大妮子家里穷,哪里吃过这么多好吃的,隔三差五王二麻子就拿点零嘴要她帮着“解决”,大妮子心里高兴,虽然憨傻但也不是个没脑子的,生怕被别人知道了就没这么多好吃的了,就连她妈吴于氏也没告诉,这也就成了后来王二麻子和他爹作死要娶吴大妮子的根本原因,他和大妮子是有爱情的,他愿意为爱情付出一切。
再说李二狗子和吴大妮子那天去玉米地的事儿,那天二狗子上山砍柴的时候掏了个野鸡窝,捡了一直野鸡和五个野鸡蛋,他把野鸡拿回家给他娘拿去卖钱,偷偷留了两个野鸡蛋给大妮子吃,怕大妮子他娘知道不让他俩来往就约在了玉米地,准备给大妮子烤着吃。正巧王大老爷从外面喝酒回来看见俩人在那并肩作着,又知道自己儿子喜欢吴大妮子故意把这事传到了吴于氏的耳朵里,想绝了儿子的念想。玉米地边上,二狗子看着大妮子巴巴的望着火堆里的鸡蛋,跟大妮子说:“妮子,这几天王二麻子总来咱们这面闲逛,前天还跟你说话,因为啥啊?”大妮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回答说:“找我问赵花儿的事儿,估计是看上她了。”李二狗子可不像大妮子这么憨,心里一动就问:“他看上赵花儿了?那你呢?你看上谁了?”“我?谁能让我吃饱饱的,天天有鸡蛋吃,我就看上谁。”这时野鸡蛋快熟了,在火里发出噼啪的响声,大妮子急忙叫二狗子把火灭了,拿着两个野鸡蛋,看看左手的再看看右手的然后把稍微大一点的那个慢慢递到了二狗子面前,“狗子哥,这个给你吃。”“我晚上吃了,这两个都是给你的你快吃吧。”“狗子哥,你平时干活那么累,多吃一个蛋不碍事的。”二狗子看着大妮子紧紧的盯着递给自己的蛋,眼里带了一抹笑,整个村子都知道吴大妮子是最爱吃的,能把吃的东西分给自己可见自己与其他人还是有些不同的,“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二狗子就把蛋拿了过来,掰了三分之一大小的蛋,剩下的递给了大妮子“妮子我吃不了,你帮我吃点吧,求求你了”大妮子看二狗子递过来那么大一块鸡蛋没好意思要,二狗子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接了下来,接到手里就给吃了,二狗子看着大妮子急急忙忙的把一个半鸡蛋吃完,还想把手里剩下这半个给大妮子,又怕她晚上吃积食明天闹肚子,想想还是算了。大妮子吃完了鸡蛋,就直勾勾的看着二狗子吃,待二狗子吃完了之后如释重负的对二狗子说“狗子哥,你给我的好吃的我可分给你了,下次你要再得着什么好吃的记得叫我,别叫别人,省得人多不够分。”“知道了,天太黑了,我们回吧,路上不平你扯着我衣服。”就这样二狗子送大妮子回了家,听着大妮子关门进屋,转身也回家了,这个晚上,二狗子睡得香极了。
自从知道了二狗子上老吴家提亲了,王二麻子嘴上就起了好几个大泡,跟他爹说去提亲他爹死活不同意,不同意没关系,王二麻子也是个横的,一狠心,绝食了。要说王二麻子也不是老王家的独苗,但架不住王大老爷心疼儿子,越是喜欢王二麻子就越不愿意让吴大妮子过门。绝食了三天,王二麻子就靠喝水抗饱,身体熬不住晕了过去,王家叫来大夫给看病,大夫说王二麻子生了麻子之后身体弱经不起这么折腾再饿个一两天就要不行了,王大老爷没办法,只得亲自去老吴家提亲,这才哄着二麻子开口吃饭。
大妮子她娘看见王大老爷来提亲,乐乐呵呵的把大妮子的生辰八字给了过去,然后就等着王大老爷的消息。要说这吴于氏虽然贪点财但也是实心实意的为大妮子打算,二狗子是个能干的,对大妮子也好,但是家里穷的叮当响,二狗子他娘是个机灵的又能生养,二狗子以后的钱都得交到家里补贴弟妹,大妮子又是个憨的,嫁过去虽说有二狗子照看,但时间长了肯定是不成的。王大老爷家虽然人口也多,但是王二麻子受王大老爷喜欢,也不用担心王二麻子在外面沾花惹草,又是王大老爷亲自上门提亲,以后肯定会照顾大妮子。这么一看,吴于氏就决定把大妮子嫁到王家去,可李家的鸡蛋已经被吴于氏用了一部分了,只能等着哪天去谁家买点凑齐了再还回去了。
王家和吴家结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村子,日子也定下了,就在腊月初八。得到消息的李二狗子去吴家问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吴于氏只说谢谢二狗子家前段时间送来的鸡蛋,拿出价钱相当的礼物给了二狗子把人请了出来。李二狗子在吴于氏身上找不到答案,就寻了个机会偷偷的见了吴大妮子一面。二狗子把刚烀好的玉米裹着玉米叶子递给大妮子说:“大妮子,你是要嫁给王二麻子了么?”大妮子一边吹着玉米一面说:“我娘说了,嫁给王二麻子,我就能天天有好吃的了,以后我的孩子也能吃到好吃的。”“那你喜欢王二麻子吗?”“喜欢?我只喜欢吃鸡腿,娘说结婚那天能吃到大鸡腿!”看着吃着玉米的大妮子,二狗子无奈的苦笑。
为这件婚事上火的不止李二狗子一个,还有王大老爷,在王大老爷心里,王二麻子肯定是要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会照顾人的,这样他百年之后才能放心,可大妮子和二麻子都是一种人,王大老爷虽然不想让大妮子进门但是也没想着害这个心思单纯的丫头。
冬月三十这一天,王大老爷出门置办结婚用的东西,正看见赵花儿的弟弟跌在路边,这么冷的天也没个人照看,王大老爷也是个心善的,就把赵小柱送回了赵家,进了院子赵花儿看见摔了的弟弟,眼神中三分怒气七分心疼,手上赶紧把弟弟接了过来,拿着手绢给弟弟擦脸,边擦边感谢王大老爷。王大老爷看着温温柔柔的赵花儿心里想着王二麻子娶的要是她多好。出了赵家门,还没来的急抬头,就被人撞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训人,就听“王大老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了”,抬头一看,李二狗子在他面前站着,整个人状态也不好,虽然他是王二麻子的爹,二狗子也没因此失了礼数,王大老爷摆了摆手,走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八这一天,吴大妮子天没亮就被叫了起来收拾打扮,恍恍惚惚的坐上了花轿才想起来自己滴水未进,心里委屈的很,“娘说结婚能吃到大鸡腿,骗人,我连饭都没得吃,哪里有大鸡腿,不行,我不嫁了。”虽然说不嫁但也没想到什么办法,只能安稳的坐在轿子里跟着轿子晃悠。王家是大户人家,接亲的轿子是要从村子外走一圈的,到了树林里王二麻子骑着马走的快,大妮子坐在轿子里行的慢,一会儿就落在了后头。大妮子感觉到轿子停了,以为到地方了,就下了轿子,掀起盖头,发现没到老王家,年前站着的也不是王二麻子,而是李二狗子。“狗子哥,你咋在这呢?这是哪呀?”“这是咱们村外的小树林,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李二狗子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油纸包,大妮子接过来打开一看,鸡大腿!“狗子哥,你是来给我送好吃的么,你真是太好了,知道我早上没吃饭,都要饿死了。”说着拿起鸡腿吃了起来。“大妮子,你喜欢我吗?”“喜欢呀,你总是给我好吃的,长的也好看,我当然喜欢你了。”“那,你能不能不嫁给王二麻子,嫁给我呢?大妮子,我能赚钱,这个鸡大腿是我去城里最好的酒楼买的,你嫁给我吧,咱俩去城里生活,我努力赚钱,每天都给你买鸡大腿吃。”“要是这样,我倒是想嫁给你,可我娘不会同意的呀,而且我都答应嫁给王二麻子了,怎么又能嫁给你呢。”“你娘那里我已经说好了,王二麻子那边,王大老爷给他找了个漂亮的新娘子,二麻子会满意的。大妮子,你就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吧?”“狗子哥,真的能每天都吃到鸡腿吗?能的话,我就跟你走”“大妮子,你相信我,我说到做到,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会让你每天都吃到鸡腿,只要我有一天没做到,我就送你会你娘家,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你看行吗?”“我相信你,狗子哥,我们回家告诉我娘然后再走吧?”“不了,大妮子,咱们现在就走,一年以后再回来看你娘和我娘。”
李二狗子和吴大妮子,进了城租了一个屋子,二狗子出去做点小生意,大妮子在家打扫屋子,每天等着二狗子给她带她最爱吃的鸡腿。一年过去了,二狗子带着大妮子回了趟村子,先去了大妮子家,跟吴于氏说了要结婚的事,吴于氏对于他俩出去一年还没住在一张床上跟满意,看到李二狗子在城里买了个小房,李家也翻新了屋子,就同意了。
结婚那天,李二狗子天不亮就派弟弟给大妮子送来了鸡腿,大妮子揣着鸡腿上了花轿。揭盖头的时候,一屋子人看着大妮子嘴上没有口红却一嘴油的时候,都笑了。吃饺子的时候,吴大妮子一连咬了好几个,每咬一个都恨恨的说一句,生的,可把二狗子他娘笑开了花。李二狗子出去招待客人的时候,看见王大老爷带着二麻子和一个女人坐在首桌,上前打招呼,“王大老爷,二麻子,花儿,谢谢你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二麻子笑着说“这么大的事我肯定得来呀,我还得谢谢你呢,等过几个月花儿生了,我请你跟大妮子上我家吃饭。”等二狗子回屋的时候,大妮子已经睡着了,笑呵呵的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二狗子帮自己和大妮子洗漱完,躺在床上搂着大妮子就笑,正笑着就听大妮子梦呓道:“狗子哥,你对我真好,给我那么多好吃的,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当媳妇好不好?”“好,真好。”
王大老爷老了,快不行了。李二狗子知道了消息带着大妮子和儿子回了村子,送去好多药材。这天,李二狗子一个人去了王家,进了王大老爷的屋子,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李二狗子给王大老爷磕了三个响头,“王叔,当年你给我出主意帮我娶到了大妮子,还给我一大笔钱让我安顿好家里去城里谋生,我能有今天,离不开你的帮助,现在你老了,我却帮不上什么忙,我惭愧呀……”王大老爷睁开眼睛,用手抓着李二狗子的手,断断续续的说“二……子,花……儿”“王叔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二麻子就是我亲兄弟。”王大老爷出殡之后半个月,吴家和李家就搬进城里了,一起搬走的还有王二麻子一家。到了城里,李二狗子把自己手上的生意半卖半送的给了王二麻子,自己和吴大妮子专心开起了鸡腿店。说来也奇了,吴大妮子进门一个月就怀了大儿子,生了老大以后,脑子突然就灵光许多,找了大夫看了大夫也只说大妮子是个福气厚的女子,没什么毛病。聪明了之后也跟之前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琢磨每天都要吃的鸡腿,后来还跟李二狗子要钱开了个鸡腿铺子,小生意做的也很红火。
二狗子和大妮子的大儿子学习很好,学业有成以后做了个小官,娶了王二麻子和花儿的女儿,一家人和和美美。二儿子承了鸡腿店,连锁店开了一家又一家。小女儿跟吴大妮子一样,贪吃又有点憨,不过有了吴大妮子这个例子,他们俩倒也没有多担心。
儿女大了之后,李二狗子和吴大妮子就不再奔波了,他俩唯一的任务,不,应该说李二狗子唯一的任务,就是领着吴大妮子四处寻找好吃的,就这样东瞧瞧西看看的吃了二十年。后来走不动了,就回了村子,二狗子每天都给吴大妮子做一个鸡腿,大妮子吃的也很开心。这天早上,李二狗子照例给吴大妮子做了鸡腿,等端到屋子的时候,大妮子已经走了,二狗子让人给儿女们去了信,转身回屋子给吴大妮子收拾穿衣,穿的是当年大妮子跟他去城里那天穿的一套嫁衣,收拾完了,他给自己也换上了当年穿的那身衣服,握着吴大妮子的手从中午坐到了黄昏,快黑天了,儿女们过来了,二狗子对儿女们说:“你们自己都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娘不能,爹答应你娘这辈子天天给她吃鸡腿,你娘今天的鸡腿还没吃,我得给她送去,不然我就不能再见她了。”说完手里端着鸡腿,慢慢躺在吴大妮子的身边,对着吴大妮子说了句“大妮子,等我。”也去了。
儿女们把他俩葬在了玉米地边,每天送去一个鸡腿。
“狗子哥,你真好,我长大了给你做媳妇吧?”“大妮子,你说的是真的么,说过的话就得算数。”“嗯,狗子哥,听说鸡腿很好吃,不过我没吃过,你要是能让我天天吃上鸡腿,我就嫁给你。”“好,大妮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娶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