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踏上回校的绿皮火车时,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感觉不是“回去”,而是“远行”。
简直莫名其妙。
即便想跑下列车享受故地冰冷的寒风和喧嚣的灯火,但我只能故作镇定的叼着车票,在挤得毫无私人空间的车厢里找寻自己的座位。
稳稳落座后,我开始打量着周围的情景,昏暗的灯光下,面露倦容的旅客们或低头玩着手机,或小口的啃着面包干粮,或倚着靠背垂着眼皮小憩,过道上时不时经过持着车票寻找座位的人,小小的桌子上,包装纸和饮料瓶散放着,整个车厢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
“心理作用吧,第一次坐不习惯。”朋友的信息这样安慰着。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做过一次的。”我整理着自己的背包,腾出一只手在屏幕上轻点。
沉闷的氛围里,也只有这些亲切的闲聊能让我放松下来。
可惜,记得的只是曾经坐过列车,却忘记了当初列车的起始站,就如同只知道自己还在不停地行走,却忘记了一路途径的风景、丢掉了曾相誓跟随的人。
胡思乱想中,随着乘务员的脚步声响起,车门轰然关闭,夜行列车缓缓启动,驶进了浓雾般沉重的黑夜。
车轮的轰轰声中,车站的喧嚣仿佛猛然间被扯离我的身边,鼎沸的人声与明亮的灯火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野所不能及的后方。令人心悸的寂静悄然的宣示了对列车的占有权,窗内,人们在疲倦的驱使下沉沉的睡去,窗外,是一片浓浓的黑雾,浓重得让人能产生时空在此停息的错觉,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小小的一点空间,就是我们能够舒展四肢的整个世界。
世界很大,世界也很小。大的是处在我们所及范围之外的空间,小的是我们迄今为止能够触及到的所有地方。看着车票上印着的终点站,心里突然浮起想要突破小世界的冲动,不爱束缚的小兽睁开了明亮的眼睛,嘶哑的咆哮着,鼓动躯壳逃离寄身的小世界。然而,理智最终压制了冲动,本能的,对小世界的畏惧与尊崇战胜了对大世界的渴望,心中那个嘶哑咆哮的小兽依依不舍的退回到了笼子里,蜷缩着身子,眼巴巴的看着笼外繁星点点的夜空。
我们都是被困在小世界里的人,心中秉着一份对大世界的向往,却往往止步于贯通内外的车站。
我们害怕的不是面对大世界的未知与光怪陆离,而是失去小世界的平安喜乐。
夜深人静,就连车厢也仿佛成了天地间墨色的一部分。疲倦感如潮水一样袭来,猝不及防的,思绪渐渐变得模糊,眼帘也渐渐变得沉重,耳机里信息声越来越微弱。黑暗突破了车窗,慢慢的流淌到我身边,一点一点的淹没这点仅剩的光亮。我试图振作精神,尽力的挥动肢体想要驱散黑暗,而徒劳终归是徒劳,内心深处,意识的光火正一点一点的微弱下去。
那就放任自己沉沦下去吧,等沉沦够了,再去看看明天的太阳。
意识完全入眠的最后一刻,我缓缓的扭过头,撑开眼皮,想最后看一眼车窗外的风景。
明知那里一片漆黑,也要幻想出光明下的色彩斑斓。
这时,我看见了光。
虽然稀稀疏疏,但确确实实是光,是远处亮着的光,不是车窗的反射。
星星点点,散发着梦幻般的色彩和让人心安的暖意。
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在身体里滋长澎湃,仿佛心火重燃。
我猛地坐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光芒。
仿佛沙漠中的旅人水尽粮绝时遇见苦苦寻求的水坑,荒野里的跋涉者心灰意冷时望见远处的城市。
而那簇光,无疑就是一座坐落在远处的城市点亮的灯火。
我喜欢铁路。中学时曾读过一本喜爱的作家的著作,里面说,沿着一条铁路走,不停地走下去,总会遇见一座城市或是别的什么有人的地方。我以前在合肥居住的时候,家的附近也有一条铁路,每当我走在那条铁路上的时候,都会遥望着延伸到地平线的那个尽头,因为那里有许多模模糊糊的建筑物。那个地方在当时年仅十岁的我眼中就代表着外面的世界,模糊不清,又有着绝对的吸引力。我曾不止一次在风和日丽的午后,趁着大人们午休,背着装了面包和可乐的小书包,雄心勃勃的踏上“看看外面世界”的征程。然而那个城市似乎始终在与我保持距离,无论我走了多久,回首望去,离家越来越远,抬头遥望,在天边的仍然在天边,好像没有缩短哪怕一点点的距离。如今的我,即使心里总是幻想着要去远一点的地方,踏出小世界的脚步却始终迈不开,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的时候,就把所有的勇气都丢在了那条冰冷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铁路上了。
但远方的诱惑力依然存在在内心的深处,每当与“远方”相关的事物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灵魂仍然会如电击一般震颤,就像在夜行列车上看到远处的灯火时,微弱的心火抖动一下,随之愈燃欲旺。
我点开手机,给朋友发了一条信息:“我看见了远处的灯光,是一座城市。”
手指颤抖,映照灵魂的颤动。
能够使灵魂颤动的,只会是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而自由和远方,就是我最想要的。
高晓松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不是我们的灵魂在追求诗和远方,而是诗和远方熔炼我们的灵魂。
夜行列车轰然前行,我却已经坦然,甚至还有些喜悦。
列车不停,一路前行,沿途将会有更多远处的灯火,一簇一簇,组成歌颂旅途的赞美诗,伴随风尘仆仆的旅人直至心中的远方。
如果可以,下一次的夜行列车,我将启程。
只为心中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