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64年，日裔美籍音乐家、先锋艺术家小野洋子在美国卡耐基诵厅第一次表演了她最为出名的行为艺术作品《切片》，随机挑选的观众应她的要求用剪刀将她的衣服裁成碎片。

“来吧，剪下我的衣服，随便哪里；每个人剪下的面积不要大于一张明信片，并请将这碎片送给任意一个你爱的人。”

观众陆续登台，在缄默中剪下洋子的衣服，直至她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两年后，小野洋子又在伦敦表演了《切片》，以这次行为艺术为契机，她结识了著名摇滚音乐家、诗人约翰·列侬，这个小她7岁的殿堂级音乐领军人物很快与她坠入爱河不能自拔，直至结为夫妇。

小野洋子也借由《切片》声名大噪，成为当代行为艺术的领军人物。

但读过中国历史北齐史这一段的人都知道，若论起先锋艺术，1000多年前的北齐淑妃冯小怜，她的“玉体横陈”和现代这些先锋艺术家的行为艺术相比，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也恐怕算得上是中国乃至世界史上最早的行为艺术了。

至于冯小怜的“玉体横陈”怎么个先锋法，还得从她那不成事的丈夫北齐皇帝高纬和他那同样不成事的先辈们说起。

（二）

公元550年——577年的北齐政权，堪称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朵奇葩。

在北齐政权建立的短短27年内，换了6位皇帝，也就是说，平均每个皇帝的在位时长不满5年。

据后来历史学家考证，北齐高氏其实是带有精神病基因的一族。

它的开国皇帝高洋于公元550年禅位称帝，改国号齐，史称北齐。高洋初即位时，还算是个明君，励精图治，任人唯贤，可是没过几年，这个本来英明神武的好皇帝就向世人验证了“男儿本色”这一真理，荒淫无耻，血腥暴力，对手下的臣子动辄打骂杀头，极近侮辱之能事。没过几年之后，高洋就疯了，死的时候年仅31岁。

后来继位的废帝高殷、武成帝高湛，无一不是酒色暴力的狂热粉丝，强暴，乱伦，酷刑，甚至将人的衣服扒光扔进装满蝎子的大浴盆里，总之怎么刺激怎么来，越是变态越喜欢。

唯有一个孝昭帝高演，还算是个精神正常的五好少年，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高演在位不到两年就因病去世，时年26岁。

皇位传到高纬这里，北齐已换了4个皇帝，身为北齐皇室继承人，高纬在继承皇位的同时，顺便将他老子荒唐淫乱、纵情声色等一系列品质也继承了过来。

高纬的原配本是斛律氏，关于这个女人史书上没有过多的记载，因为高纬登基为帝的第三年，就将斛律氏连同她的娘家给一锅端了，另立胡氏为后，但好景不长，胡氏很快就从高纬那里失宠，在乳母陆令萱（即陆贞）的怂恿下，这个性情阴晴不定的男人又立穆黄花为后。

帝王的德性本就是喜新厌旧，这个特点在高纬的身上简直是加强版的存在，可以说是喜新厌旧的PIUS版本。

不久，高纬就移情别恋到了新入宫的曹昭仪姐妹那里，大曹和小曹貌美非常，擅弹琵琶。后来大曹因得罪了高纬被其剥去面皮赶出了皇宫，而小曹也遭到穆皇后的陷害而被赐死。

但谁知穆皇后除掉了情敌，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一个名叫董昭仪的又成了高纬的新欢，一时风光无限，无人能及。

穆皇后此刻才恍然大悟，就算她除掉了曹昭仪和董昭仪，后面还会有周昭仪、吴昭仪、郑昭仪和王昭仪。

昭仪复昭仪，昭仪何其多！

于是心情低落的穆皇后整日以泪洗面，好不伤感。

这时北齐后宫真正的女主角、高纬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登场了，她自带“圣母”光芒，在给穆皇后带来一丝希望的同时，接着就反手一巴掌将这希望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三）

冯小怜原是穆皇后的贴身侍女，因聪慧动人善解人意而得到穆皇后的信任，看到自己的女主人整日郁郁寡欢情绪低落，于是小怜献上一计，她愿献出自己的身体，充当间谍，离间诸美，帮穆皇后重新夺回丈夫的“芳心”。

穆皇后本就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前期的开挂人生全靠自己的美貌和陆令萱的指点，如今自己年老色衰，高纬对自己不理不睬，联想起前两任皇后的结局，穆皇后决定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于是将二八芳华聪明伶俐的小怜献给高纬。

果然，高纬自从得到了冯小怜之后，就冷落了董昭仪，但他不光冷落了董昭仪，干脆连什么韩昭仪刘美人等一干妃嫔都置之不理，更别提早就失宠的旧人穆皇后了。他专宠冯小怜，“坐则同席，出则并马”，破例封她为淑妃，并赐住隆基堂。

隆基堂本是高纬特意为曹昭仪修建的宫殿，冯小怜得知后不高兴了，你丫的让我住前女友住过的地方，这不摆明让我难堪么！

但冯小怜怎么可能直接对高纬这样说，于是她挑一个夜色温柔两情缱绻的晚上，对高纬撒娇道：“你看隆基堂都这么破了，人家想要新的嘛！”此时的高纬美人在怀好不得意，加上冯小怜刻意的撩拨，本就意乱情迷，一听到对方娇滴滴的声音半边身子都酥了，别说是隆基堂，就算是皇宫大殿，只要能搏美人一笑，恐怕他也全给它拆了。

此刻被霸道总裁附身的高纬一口应允：“拆拆拆，全拆！隆基堂你想怎么拆就怎么拆，老子有的是钱，还有免费劳动力，拆，马上拆！”

此事在北齐史上亦有记载：
命淑妃处隆基堂，淑妃恶曹昭仪所长居也，悉令反换其地。

果然是撒娇女人最好命呀！

由此也可看出冯小怜的聪慧之处，绝不恃宠而骄。

在那个女人只能作为男人附庸品的时代，什么是识时务，这就是识时务。

（四）

据野史记载，冯小怜之所以能让喜新厌旧的高纬陷入热恋，除了她明艳如玉歌舞曼妙精通乐器冰肌玉骨之外，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天生的尤物，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是百年难得的“黄金分割比例”身材。在冬天时软如棉花，暖似热火，夏天则温润如玉，凉若冰块，并精通房中之术，与之交欢，花样百出，无不婉转，每每和高纬耳鬓厮磨抵死缠绵，都能让对方欲仙欲死，醉倒在温柔乡里。

事实是否真的像野史写的那样香艳我们无从知晓，但高纬对冯小怜爱不释手、每每和大臣议事也要将其抱在怀中却是有记载的。

每当他和冯小怜当着大臣的面卿卿我我毫不避讳时，就会惹得这帮臣子面红耳赤语无伦次。这个荒唐的君主看到这些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士大夫此时如此滑稽如此可笑，不仅不生气，还更加兴奋更加肆无忌惮。

秉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无私情怀，高纬竟想让全世界的男人都来一睹冯小怜的美好裸体。

“这下全世界的男人都知道朕有个怎样的宝贝了，我高纬可真是不世出的天才啊！”一想到这高纬就无比亢奋无比激动，他连忙告诉了冯小怜。冯小怜竟一口答应，反正只是被人看看而已，自己的丈夫都不在乎了自己又何必紧张兮兮。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骂一句“神经病”！

没错，高纬的精神的确是有些问题的，从他老子以及老子的老子的表现来看的话，还是祖传的配方。

再说冯小怜，她也是神经病么？

当然不是，不仅不疯，还相当聪慧。

从一个身份低微任人宰割的小小婢女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妃，冯小怜韬光养晦厚积薄发，逆袭的道路在别人的口中从来都是轻描淡写，但个中艰辛又有谁知？

更何况，那个爱她爱的死去活来的男人可不是寻常人，他是个祖传的神经病啊！

这是因为她明白，在这个男权社会，自己的身体早已不是自己的了，而是男人用来炫耀权利和财富的道具。

于是在高纬紧锣密鼓的安排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先锋艺术活动在北齐拉开了帷幕。

活动地点：北齐皇宫隆基堂。
活动总策划：北齐后主高纬。
活动名称：玉体横陈。
活动内容：北齐淑妃一丝不挂躺在案几上，并配上销魂的动作和表情，任人观赏。

有怎样荒唐的君主，就有怎样荒唐的臣民，还真就有不少达官贵族前来观看。

两眼共秀色，一室旖旎光。

听着大臣们赞不绝口的阿谀之词，高纬高兴地手舞足蹈，这便是“玉体横陈”这个典故的由来。

（五）

就在北齐君臣荒唐的欢声笑语还未消散之际，公元576年七月，早就对北齐虎视眈眈的北周武帝御驾亲征，很快就占领了北齐重镇平阳城。

平阳失首，晋州危急，但此时高纬却只顾和冯小怜在天池打猎。高纬听闻平阳陷落本欲出兵援救，可冯小怜不干了，打仗她不懂，她只懂打猎，因此要求高纬再围猎一次。

高纬此刻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别说打猎，就算让他打老子他也愿意啊！

自古情场出傻子，更何况高纬本就一疯子。

于是高纬便依从了她的要求。

同年十一月，高纬带着冯小怜抵达晋州，此刻情况危急，高纬命令士兵挖地道高纬令士兵挖地道攻城。

城墙倒下十几步宽，将士们正准备趁势而入。高纬传令暂时停下，让人请冯小怜一起观看。可是，冯小怜正在梳妆打扮，没能马上赶来。周军便用许多木头把缺口给堵上，因此城没能攻下。

后来高纬又称赞冯小怜有功劳，准备立她为左皇后，当即令人去取皇后的袍服，同时和冯小怜一起骑着马去观战。

齐军东头部队稍稍后退，冯小怜十分恐惧地说：“我们的军队打败了！”

底下几个贪生怕死的宠臣立即随声附和：“皇上快离开！皇上快离开！皇上快离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高纬就和冯小怜退奔到高梁桥。

这时又有臣子劝阻高纬，原话记不清了，但大概意思如下：拜托！军队进进退退是打仗的常态好吗？你究竟懂不懂？懂也好不懂也好，赶紧给我滚回去啊，不然士气一泄你想滚也滚不回去了！

可高纬不听，仍拉着冯小怜狂奔。

当他们奔到洪洞戍地时，周军已经追过来了，太监奉命将皇后的袍服送了过来，可时间紧迫那还有闲暇穿衣服，高纬只好拉紧马缰绳慢步走，等冯小怜把衣服穿好，然后继续奔逃。

同年十二月十六日，高纬到达邺城，高纬的母亲胡太后也随后来到邺城，高纬虽然知道却不出城迎接，可是听说冯小怜将到时，他令人凿开城门亲自到十里远的地方迎接。

什么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就是赤裸裸的明证啊！

公元577年正月，当高纬带着大老婆小老婆还有最爱的老婆冯小怜逃到青州境内时，被周军统帅尉迟纲追上，全部活捉，一个不留的送往邺城，自此北齐灭亡。

后来高纬和冯小怜又被押解到长安，高纬请求宇文邕——还我小怜！

宇文邕乐了，早听人说这世上有种男人，只爱美人不爱江山，没成想今天竟让我宇文邕撞个活的，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宇文邕此时打心眼里瞧不起高纬，十分傲娇地说：“我看天下也不过像脱下的鞋子一般，一个老太婆我怎么舍不得给你！”

于是他仍把冯小怜赐给高纬。就这样，冯小怜和高纬在北周接着谈起恋爱并再次陷入热恋。

可是天妒鸳鸯不妒仙，没过多久，宇文邕就把高纬给杀了，而冯小怜则被宇文邕赐给代王宇文达，宇文达对其很是宠爱。

有一次冯小怜在弹琵琶时，因为琵琶弦断了，便作了一首诗：“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从此宇文达对她更是怜爱，而她和宇文达的妃子李氏争宠，差点将其迫害致死。

公元581年（隋开皇元年），隋文帝杨坚代周建隋，冯小怜又再次成为俘虏，隋文帝又把冯小怜赐给李询。

李询是谁？

昔日情敌代王李妃的哥哥。

几经周折冯小怜昔日风华已然不在，李询命令她穿着粗布衣裙、舂粮食。

李询的母亲知道冯小怜曾迫害过自己的女儿后，更是百般折辱乘机报复。

最终冯小怜不堪受辱，只好自杀，一代“妖妃”从此香消玉殒。

后世有不少人为冯小怜作诗，但最出名的还是李商隐的组诗《北齐二首》：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
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著戎衣。
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

从这两首诗中，高纬和冯小怜的荒唐可见一斑。

在后来人都把冯小怜描述成为北齐的亡国祸根时，“玉体横陈”便成了她的祸国的“铁证”。

在男人角逐天下主宰世界的时代，士大夫们却将亡国之祸的那口锅往一个女子身上砸，可不可以说是士大夫群体懦弱和无担当的表现呢？

就算没有冯小怜，还会有程小怜朱小怜，那个时候太史公们又该如何执笔呢？

家国兴亡自有时，世人何苦怨小怜？

小怜若解倾齐国，北周亡来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