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王建围彭州，久攻不下，百姓都逃藏窜匿山谷；诸军寨每天出去掳掠男女财物，称之为“淘虏”，将领先挑选留下好的，剩下的就分给士卒，以此为常。

　　有为军士叫王先成，新津人，本是书生，世乱，为兵，琢磨着诸将中只有北寨王宗侃最有贤德，于是前往游说：“彭州本是西川的属城，陈敬瑄、田令孜召来杨晟，割出四州土地给他，伪署为观察使，与之共拒朝命。如今陈敬瑄、田令孜已经平定，而杨晟还继续割据，州民都知道西川是他们的大府，而司徒是他们的主公，所以大军刚到时，百姓不进城，而进山暂时躲避，以等待招安。如今大军已经抵达数月，没有听到招安的命令，军士反而抢掠他们，与盗贼无异，夺其资财，驱其畜产，分其老弱妇女以为奴婢，使父子兄弟流离愁怨；让他们在山中暴露于暑雨，残伤于蛇虎，孤危饥渴，无所归依，无处投诉。他们开始时因为杨晟并非他们的主公而不从，如今司徒不加存恤，他们反而更加思念杨氏了。”王宗侃恻然，不知不觉几次把坐席往前移动，靠近询问，王先成说：“还有更可担忧的，如今诸寨每天早上出动六七百人，入山淘虏，傍晚才回来，毫无守备之意，所幸城中没有高人罢了，万一有智者为之出谋划策，让他们乘虚出击，先伏精兵一千人于门内，登城遥望淘虏的士兵稍稍走远，出弓弩手、砲手各百人，攻寨之一面，继以役卒五百，背着木柴泥土在壕沟中填出一条道路，然后出精兵奋击，并且纵火焚烧军寨；又于三面城下各自出兵，耀武扬威，诸寨都各自备御自保，无暇相救，城中得以增兵继出，如此，能不败吗！”王宗侃矍然说：“确实有这种可能，该怎么做？”

王先成要求写成状子，一条条列出，报告王建，王宗侃即刻命王先成起草，其大略说：“如今所报告的事，必须四面军寨统一执行，王宗侃所负责的只是北面，如果我的建议可以听从，乞请以节度使命令命全军施行。”报告一共七条：

“其一，乞请招安山中百姓。其二，乞请禁止诸寨军士及子弟，不得有一人外出淘虏，并设立界标，只许在诸寨之旁七里内砍柴牧马，敢越过界标者斩。其三，乞请设置招安寨，可容纳数千人，以处所招安百姓，由王宗侃挑选所部将校谨慎能干者为招安将，率三十人昼夜执兵器巡逻保卫。其四，招安之事须委一人总领，如今榜帖既下，诸寨必定各遣军士入山招安，百姓见之无不惊疑，如同老鼠看见狸猫，谁还敢来！如果想要招安，必须有具体办法，希望上级下达命令，交给王宗侃专掌其事。其五，乞请严厉勒令四寨指挥使，将之前所掳掠的彭州男女老幼集于营场，有父子、兄弟、夫妇自己相认的，即刻让他们团员，登记人数，部送招安寨，有敢私自藏匿一人者，斩！仍乞请勒令总部各军，也要严格搜索，有从前线送来的男女，酌量发给资粮，全部送归招安寨。其六，乞请设置九陇行县于招安寨中，以前南郑县令王丕摄理县令，设置各官府部门，抚理百姓，选拔健壮子弟，给他们公文，让他们自己进山，招其亲戚；他们知道司徒严禁侵掠，前日为军士所虏者，都获得妥善的安排，必定欢呼踊跃，相率下山，如同子女投归父母，用不了几天就都出来了。其七，彭州土地适宜种麻，百姓未入山时，很多人都沤藏了不少麻，应该令县令晓谕，各归田里，拿出所沤的麻来卖，用来购买粮食，这样必定能逐渐恢复生产生活。”王建得之大喜，即刻全盘试行。

第二天，榜帖抵达，威令赫然，无人敢犯。三天之后，山中百姓争相出山，前往招安寨，人多得像赶集一样，招安寨装不下了，于是扩建；渐渐形成街道，又拿出麻来卖。百姓见村落没有被抢掠的担忧，稍稍辞别县令，回村恢复故业。一个月之后，招安寨全都空了。

华杉曰：

王先成一封状子，救了一方百姓。而王建的“得之大喜”，并即刻全盘执行，所以他能建立前蜀，成为开国皇帝。前有张全义、杨行密，后有王建，王夫之评论说：“不得以僭号之罪罪王建，不得以争夺之罪罪行密……非王建不能保两川于已乱，非全义不能救孙儒刃下之余民，非行密不能甦高骈虐用之孑黎。且其各守一方而不妄觊中原，以糜烂其民，与暴人争衰王。以视朱温、李克用之竭民肝脑、以自为君而建社稷，仁不仁之相去，岂不远哉？”

张全义、杨行密、王建这些人，还有浙江的钱鏐，都是“乱世好人”，能做到“不对百姓作恶”，在晚唐及之后的五代十国乱世，不与朱温、李克用这些“暴人”争天下，而是保境安民。特别是钱镠，几乎创造了一方王道乐土，而等到中原争战结束，新的“天命”诞生，又能不以一家一姓的尊荣为考虑，撤去刀兵，维护国家统一。这些人，是中华民族真正的栋梁，能撑起一片天地，保护人民。

从晚唐到五代十国，乱世的历史太令人窒息了，读多了都会抑郁。所以，提醒读者注意这些乱世好人的故事，以供慰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