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吃饭的时候,旁边桌坐了几个穿制服的年轻女孩。
服务员上菜时,有个女孩问:「能给我把叉子吗?」
「这也用叉子?」她的同事笑起来,「用筷子不一样么?」
「不一样的,人家是美女!」另一个女孩说。
她们一桌人哄笑起来。
这哄笑声让我脖子发烫,我以为我已经忘了这种感觉的。
在我小时候,父母工作的国企破产,所以我们一家人回到乡下,和老家的亲人住到一起。
那时候,吃饭总是一大家子人很热闹,但我总习惯不了他们用碗喝水这件事情。堂妹年纪还小,看到我这样非常不解,便问她妈妈:「为什么哥哥喝水要用杯子?用碗不是一样的吗?」
她妈妈会神秘地笑笑,说:「哥哥高雅一些的。」
人家是美女。哥哥高雅一些。这种幽默如今仍然能够刺伤我。
但我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个女孩确实是她们当中最漂亮的一个。这却让她成为了她们的笑柄。
就像写作这件事情一直让我成为家人的笑柄一样。
那天吃完饭,我一直在商场里游荡。这些年,商场里每天都会出现很多新东西,比如像老式电话亭一样的玻璃小房子,走近一看居然是开放式自助KTV包间,扫码就可以开始唱。
这个KTV其实已经进驻了很久,但极少看到有人在里面唱歌。曾经看到有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进去,观望了一下,马上又推门出来。
「人家说不定觉得我们神经病呢!」那个男的小声说。
「应该加个帘子。」女生点头。
在那一天,我终于看到一排玻璃房最中间那扇门里有人在唱歌。
她烫着新闻主播式的发型,一条卡其色的丝巾披在肩上。透过玻璃门,我可以看到KTV的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歌词,大约是我不认识的一首革命歌曲。她的手势随着歌唱起伏,让我想起少年时光,我的妈妈在阳台上唱「太阳出来了」之类的歌曲时带着的那种年代感。
深情,又不失庄重。这大概是一位年龄超过我应称其为「阿姨」的女性吧。
我站在她身后看她唱了很久。随后,好几位路人也驻足停下,静静站在我身边看她唱歌。
玻璃房的隔音很好,我们听不到她在唱什么。但我能听到所有人心中雀跃的声音。
貌似就是从那天开始,玻璃房间里唱歌的年轻人开始多了起来。他们并没有拉上帘子。
也许本来快乐的人就不应该为自己的快乐感到羞愧吧。就像不应该为向服务员要叉子羞愧。就像不应该为用杯子喝水羞愧。
就像不应该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羞愧。
回想起那天,我仍然无比羡慕那位阿姨,她居然能够在公共场合落落大方唱自己喜欢的歌,丝毫不需要遮遮掩掩。我总在想,她的勇气是与生俱来的吗?她也会有脖子发烫、无比难堪的时候吗?也曾有些人因为某件事偷偷地把她当作笑柄吗?
不过,想起那个被羞辱的女孩,我突然又觉得这些问题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无论他人曾经如何刺伤过你,有些特质是会永远发光的。
挖苦和嘲笑掩盖不了事实。毕竟,人家就是美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