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吴小姐

酷暑难耐,盛夏骄阳的脾气格外的火爆,前一天你还在地里割草干农活,第二天我们就见面了,为了能够和你见面,我提前预约了好久,终于等到九个月后我们见面了。初次见面我没有来得及打扮自己,浑身是血只是被接生婆用布擦了几下,以还能看得清的模样抱到你面前,你头发湿漉漉,浑身是汗,筋疲力竭的瘫软在炕上,无力的看着我,隔壁邻居女人跑来看你,顺便告诉你说她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孩子,你冲我笑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然后我就赖在你这不走了,往后的日子你可以随意的叫我,而我只是叫你妈妈。这一年你三十三岁刚过,我一岁不满。

其实爸爸想要个男孩,原因仅仅是他年轻的时候有人嘲笑说他永远生不出儿子,所以你便将爸爸硬要面子的赌注当作命运,可是你不知道冲动的爱情有时候是会让人吃不饱饭的,你只是听从,于是我身上有三个在出生前就被寄予厚望是男孩的姐姐。当初怀我的时候,你和爸爸去找了个算命的盲人先生,老先生说这是个女孩,但是我属马,是匹白龙马,以后会有出息的。爸爸听了心想独木不成林,打麻将还得四个人凑一桌呢,于是就留下了我,我很感激老先生的一番话,否则可能见不到你呢。两年后,弟弟出生了,你心里总算是觉得对生活有了交待,后来我有问过你,是否后悔生了这么多孩子,因为生活很难,你说一辈子没攒下钱没什么关系,但是多幸运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这么宝贵的你们啊。然后我也笑笑对你说,你好吴小姐,认识你我很高兴。

我们一家人住在一个只有两个房间的小房子里,你喜欢养花,总是找来各种大小不一的可以称之为“花盆”的容器,种上各种花,绣球、月季、茉莉、芦荟、仙人掌等等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摆在房间各个角落,为此爸爸还总是跟你吵说房子本来就小,为啥非要弄这些没用的东西占地方,每当这个时候你也总是沉默不语,我们家房子后面有很大一块空地,那是你和爸爸打算以后有钱盖大房子的宝地,只是等了很久,以后的以后来了,有钱依旧是个梦境,所以你把后面的空地变成了一个大园子,里面种着满满的蔬菜苞米,边边角角也都撒上了花的种子,每年春末夏初,园子里一片绿肥红瘦,热闹的不谙世事。我很喜欢在园子里玩,待上一整天,饿了随便揪个黄瓜柿子来吃,或者拔个胡萝卜,每天补充各种维生素,所以我很健康,累了就躺在地面,安静下来,抬头看看天空,也不知道云彩是有什么心事走得那么急匆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然后总是被你摇醒,警告我在外面睡觉会被风吹的嘴斜眼歪,我起来掸掸身上的土,被你拉着回去吃晚饭,问你是不是做了烧茄子,我要吃的饱饱的才行。你在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填满了我小时候整个流年时光。我知道,爱花的人是温柔的,有时候岁月给的磨难无处寄托,会劝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会看见花开,花开就是希望。那些年的那些花一定温暖了你柔软的内心,因为生活艰辛,你从没有怨言和放弃,从没有抛下我们,有的人的成功是于千万人之中呼风唤雨,而你的成功是数十年于柴米油盐之间炊烟袅袅,所以吴小姐,那些花就像你一样美,如果当初爸爸要把你养的花都扔出去我知道你会反抗的,我也会,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也喜欢花草,尽管我分不清哪个是龙掌,哪个是芦荟。我始终在准备和爸爸战斗,我们是一伙的呀。

上小学的时候,我和姐姐们从没有买过校服,每学期都是你苦口婆心跑到学校说明情况,我也会被同学们嘲笑,虽然向你抱怨,但每次都是无果,人都是容易妥协的,很多次以后我便不再吭声了,告诉自己有时候贫穷真的是反抗不了的,只能去接受它,后来我想那时候校长们凶恶的话语多少也是伤了你的心吧,你也曾默默的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吧。有一次新学期开始,班级里的同学都穿着商店买来的皮鞋,尽管我知道那很贵,我们买不起,可我回家还是跟你说我也想要,但是你郑重的对我说你会给我做更好看的,然后你就真的给我们做了漂亮的鞋子,每只鞋上面都绣了一朵花,那是你亲手缝上的。我真的很羡慕你的手艺,当我穿着新鞋去上学,小伙伴们都来问哪里有卖,我很骄傲的说是我妈妈做的,那时候鞋子上那两朵花支撑起了我的骄傲,维护着我小小的自尊。谢谢你,吴小姐。

那时候夜虽然很长,但是永远不会失眠。每天晚上吃过晚饭,我们一排排躺在炕上,随时准备睡觉,桌子上的黑白电视还在随意播着广告,因为它太过老旧,只要是它能出声音,就算是实现它的价值了,偶尔还要用只有我们家人能懂得技术让它正常运行,但也总是分不清是电视的声音还是你弄缝纫机传来的声音,你白天都在地里干活,只有晚上有时间缝缝补补做家务,我偶尔晚上醒来,你还安静的坐在那忙着手里的活,总是看你因为肩疼不停的捶着肩膀,又怕吵到我们睡觉声音小的让我觉得你捶背的动作都是多余,不能减少分毫的疼痛。后来我想起萨德侯爵夫人中所说:所谓幸福,怎么说才好呢,它好比是肩疼的女人的手工活,就像绣花。孤单、无聊、不安、寂寞,凄凄的夜晚,红的发狂的朝霞,将所有这些,花功夫一针一线地织进去,制作一块带有平凡的玫瑰花的小挂毯,就安心了,就连地狱里的痛苦,凭借女人的双手和耐力,也能变成一朵玫瑰花。那时候的你就是这样一针一线把生活织进了岁月。现在想想,如果那时的我要和你做朋友,你一定不喜欢吧,你一味付出,我一味索取,就连你每天累的浑身酸痛,我也从没有为你拍拍肩膀揉揉背,如果是一般的关系早就断交了吧,毕竟没人喜欢不对等的关系,现在的我,如果能回到过去,会拍拍你的肩膀对你说,吴小姐,不要太辛苦哦,偶尔偷懒也没关系的。

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小女孩。你老了,至少在外表上,我们也不再挤在那个小房子里,而是搬到了城市的楼房,你不需要再做繁重的农活,和磨人的手工活。于是你开始闲了,开始像个小女孩,偶尔带你游玩,你会要求为你和花拍个照片,带你买衣服,你会挑类似公主的蓬蓬的连衣裙,我笑说那根本不符合你的年龄,也彰显不出你历经岁月磨砺后的优雅啊,可是你却强调你就喜欢这样的,我说不过你,只好妥协。后来我听说你年纪轻时是个花一样的女孩,那时候的你就和别人不一样,你是生产队的小队长,你还是家里弟弟妹妹们的第二个妈,别的同龄人都穿个肥旧宽大的衣服,你却自己裁了又剪让它变成合身的款式,我想那大概就像是你对青春的抗争,你可以改变的就要去改变。当时家里的钱要用来供弟弟们上学,所以你没有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即使比自己小的妹妹都结婚生子,你也不听媒人劝诫找个有钱的,你只是坚持自己的标准,所以在你26岁的时候遇到了长相俊美但异常贫穷的爸爸。吴小姐,我曾问你有没有后悔过错过当年的那些有钱人啊,你笑着对我说你要以我为戒呀。

我们经常失恋了找你,工作烦恼了找你,你不会说大道理,但是总站在我们这边,告诉我们善良和坚强,你真的是个好朋友啊。现在的你每天都在帮姐姐带孩子,你和小姑娘一起,小姑娘还不会说话,可她会背你教她的鹅鹅鹅。那天姐姐给我打电话说你逃跑了,原因是她因为一点事说了你几句,你就哭了。我赶紧给你打电话,电话里你哭的那么凶,跟我说你很委屈。我忽然想起从前我们的生活苦得一塌糊涂,你没有掉一滴眼泪,现在的你却真真是个需要呵护的小女孩啊,我告诉你说不要去她家了,不要再管她们了,照顾孩子太辛苦了,咱不做了,你没回答。那天晚上姐姐就告诉我你回来了,我笑说让她跟你道歉才行,因为你是妈妈。这时候你60岁了,姐姐的小姑娘一岁刚满,我知道你一定也会是她的好朋友。

就在昨天,你打电话告诉我家里养的仙人掌开花了,我脑海里赶紧搜索什么样的才是仙人掌而不是芦荟,你拍来照片给我看,还跟我说这可是几十年才能开一次的花呢,我说吴小姐你好幸运啊,虽然只要是阳关充足条件适宜仙人掌就会经常开花的,但是也有的花即使条件艰苦也会一直盛放,就像是你呀,吴小姐。​​​​岁月轮回,谁说生命不会再次开始呢。吴小姐,你要重新盛放了,我们继续做朋友吧,这次换我来付出,你享受就好,认识你我很高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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