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自己，更甚者，我爱我的妈妈。这份爱，与生俱来。

我很少用第一人称去讲述故事，因为我觉得，置身事外更能让故事引人入胜。

但若要表达爱，可能“我”再合适不过。

我从小就是个骄纵跋扈的人，起码在妈妈面前的我是这样的。妈妈总说她怕极了我小时候撒起脾气来的样子，一般这种时候，我百般胡闹，妈妈所能做的就只是百般迁就。

七八岁时有一次大年初一，我和妈妈还有大姨一家去爬山，我因为穿着那件妈妈为我新买的大红色棉袄裙走不动，就突然僵在半山腰不肯继续走下去。我和妈妈发脾气怪她让我穿了那条裙子硬是要她背。那时候妈妈很瘦，平时骑自行车带着我都会吃力，哪里能在山上背得动我。妈妈和大姨起初都试图和我讲道理，可牛脾气上来的我丝毫听不进去。最后连脾气超好的大姨都被我磨得没了性子，吓唬我要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妈妈却还是背起了我。

那时候每次去大姨家玩，晚上和大姨一起睡的时候，大姨总是会在我快睡着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说起那些妈妈曾经受过的苦。通常大姨都会边叹息，边对我说，总让人觉得她很惋惜，很遗憾的样子。那些关于妈妈的过去总会让我瞬间睡意全无。

外公的四个孩子里，妈妈是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在常人眼里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妈妈并不是天生聪明，做什么都轻松的那类人。相反地，为了考上大学，她付出了超乎想象的努力。因为家里穷，自己的自尊心又很强，妈妈在班上的同学里总会很自卑，心事也很重。为了上大学，妈妈常常挑灯夜读，加上巨大的压力，小小年纪就白了很多头发，所幸终于在第二次参加高考时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

我见过妈妈还在上大学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妈妈很胖，脸上红扑扑的，笑得很轻松。可是从我记事起，就再也没有在妈妈脸上见到过如此轻松的笑容了。

大姨说我一岁左右时，爸爸整天忙着自己的事业，很少能顾得上妈妈和我。爷爷奶奶住在乡下，妈妈要在城里工作，便独自一人带着我在身边照顾。小孩子一岁左右是最难带的的时候，而我尤其难带。我总是白天睡觉，夜里整晚整晚的哭。妈妈带我去看过很多次医生，我的这种情况也没有改善。后来妈妈给我找了一个奶妈，妈妈早上去上班时把我抱去奶妈家，中午下班的时候在单位匆匆扒几口饭就赶紧跑去看我，有时时间紧张，妈妈连午饭都吃不上，晚上再把我抱回家。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年，两年的时光里妈妈迅速消瘦下去，可她从无怨言。在我两三岁的照片里，每一张都可以感受到妈妈看我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满满的爱。

那些朦胧夜色中从大姨口中缓缓流淌出的妈妈的过往总是会让我有一种窒息的心痛感，我内心很抗拒大姨给我讲的东西，我觉得我承受不起。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不愿看到妈妈因为我过得不好，哪怕是想象出的画面我也无法接受。

妈妈受的苦并没有换来一个温暖乖巧的女儿，我总觉得我有双重人格。一方面我在内心深处很爱很爱妈妈，根本离不开她。另一方面我在除妈妈以外的人面前都是明理懂事的，可唯独在妈妈面前有数不尽的坏脾气。我在长大，妈妈对我的爱不再只有迁就与顺从，她会在我犯错时狠狠地教训我，对我的学习成绩也要求的很严格。因为妈妈是个法官，言辞总会很犀利，说话总能切中要害，所以每次吵架都能瞬间激怒我，而我在妈妈面前从来不懂示弱，生气时就会竖起自己身上所有的刺去攻击。每次我们吵架吵得很凶后，妈妈总会很伤心地说我和她大象不和，每每此时，我比妈妈还伤心难过。

一直以来我不懂自己的双重人格，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篇名叫《最亲的人会看到你最坏的样子》时我才瞬间懂了所有。妈妈对我的爱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有恃无恐。人都具有劣根性，可人也同时懂得适可而止，懂得如何用懂事去讨喜。可是在妈妈面前，我不用讨喜，我只管活自己。

高考结束那天，妈妈做的菜都是我喜欢的，我正埋头苦吃时妈妈看着我半开玩笑的说：“这下我终于可以解脱了，你也终于可以摆脱我的束缚，去外面自由翱翔了。”我没有回妈妈的话，因为我的心里突然很酸涩，我怕我一出声就哭出来吓到妈妈。

我在想，妈妈你怎么就不懂哪怕一辈子被束缚在你身边我也愿意啊！我又觉得妈妈怎么会不懂我，她只是不想戳破我刻意伪装出的坚强罢了。我觉得早在多年前因为我在家里哭，本来要进行一个月的西安培训妈妈只参加了一星期就提前回来时，她就已看穿我所有内心所想，只不过我们一直都很有默契的秘而不宣。

填报志愿时妈妈想让我去离家较近的西安，可我最不想去的城市就是西安，妈妈便由着我来了遥远的湖南。离家前的十天起我就开始郁郁寡欢，我舍不得妈妈，可我还是没有说得出口。妈妈倒是一副很平常的样子，天天催我收拾好行李。因为年迈的奶奶需要有人在家照顾，爸爸和妈妈商量后决定由爸爸送我，妈妈在家照顾奶奶。

离开的那天，我以为我能忍住不哭，但我还是哭了。我也以为妈妈不会哭，可妈妈哭得很伤心。我才明白原来我的不善表达爱遗传自妈妈。火车在飞速前进，我离妈妈越来越远，排山倒海般的难过与不舍向我袭来，我难以招架，哭了很久很久。我后悔没有告诉过妈妈我很爱她，也后悔没有告诉她我为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的坏脾气很歉疚。

人家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而我却只会惹妈妈生气，和妈妈对着干。我怎么说都是个不称职的女儿。

前些天我意外得知妈妈因为胸膜炎住院了，一瞬间就像身体里苦苦支撑的弦突然断了一样，我发自心底的无助与害怕。在与妈妈的电话里放声痛哭，肆意宣泄着自己的情绪，直到妈妈一直安抚我不要担心，而且还自责自己不该告诉我这件事时我才意识到，我这样会让妈妈更担心。

你看，我真的一点都没变，我还是那个遇事只会躲在妈妈的爱里哭泣的小孩。

初中时很喜欢的那篇课文《爸爸的花儿落了》里说，成长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个中滋味。

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我是独生子女，对父母的爱有时会让我慌了手脚，有时会让我觉得很孤独。我很想有人可以在我关心则乱时提醒我要冷静理智，在我一个人很无助的时候帮着我关心照顾我的爸爸妈妈，因为我怕，我给爸爸妈妈的爱远不及他们给我的十分之一。但：

有一种爱，哪怕单枪匹马，也会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文/李康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