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许知道儒学发展史的人,应是知道宋明理学和程朱儒学,而明末清初三大儒亦是无人不知,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因着顾炎武识得一位爱国诗人,归庄,不及岳飞那般盛名远扬,不及文天祥那般辛苦遭逢,一介文人却是纵横沙场,尸骨未寻。
他出身于书香门第,祖父被誉为“明文第一”的归有光,父亲归昌世为昆山三才子之一,家中藏书万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文人聚会宴饮,吟诗作赋,填词作曲亦是常事,如此,他幼时天资过人,加之父辈的教导,诗书画艺,无不精通,大抵也是倚马观花风流才子。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志得意满的少年郎自是愿结交天下豪士,提剑荡江湖,而同乡的顾绛与他互引为知己,立志共赏万里山河,望尽天涯美景,彼时友人豪情万丈,一时间有了“归奇顾怪”之名号,帝王之诏亦是大胆拒绝,却与诗社之人来往极密极为自在。谁也未曾想如此交好,前程似锦的两人相互扶持渡过了如此坎坷的一生。
大厦将倾,许是有些许知觉的,王朝将送,许是有些许抗争的,然,朝廷之中的靡靡之音掩盖了一切,直至兵临城下才从梦中惊醒的百官,早已不见那忠臣之血那勇士之泪,一夕之间皆是亡国奴。
生于明末,也许本身是一个悲剧。
张岱游于山水,不问尘世,虽心怀悲痛,却也是著书立说留于后世品。
祁彪佳自沉于湖,以身殉国,虽是决绝离世,却也是风骨百年传颂。
末世诗人,亡国遗民,他不愿接受这样的称谓,亦不同于前两者的做法,他如同传说之中的江湖侠客举起反清复明的旗帜,在一条孤独的道路上,默然行走,孤独而决绝。
兄长尔德与叔父继登在朝廷中任官,好似一股清流,独自领兵欲血奋战,在血流成河的土地里化作枯骨,也许只为守得那一寸山河故土,也许是为了百姓那一瞬的逃离,终是为家为国牺牲了所有。
亲人的离世,胸腔内的爱国热血,他原是想闭城自保,以计破敌,而太守却自愿投降,俯首称臣,未能杀了太守以换一城之安,却是家破人亡,好不凄凉。家中女眷与年迈的父亲皆是自刎以守名节,唯有他一人孤独于世,在末世中漂泊。
军人的搜捕加之无处可去,他索性入了寺庙,削发为僧,等待时机。
五年宗社生荆棘,万国苍生坐涂炭。
愿提一剑荡中原,再造皇明如后汉。
许是这样一首悲愤交加的诗词,让他受到诸多明末遗民的推崇,应起义军首领万年少之聘,暗中与顾炎武联系谋抗清,数次歃血为盟,饮血以表复国之志,然,乌合之众又怎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军队,未得起义,万年少便已身首异处,而它人自是作鸟兽散,如此,复国之志已然无忘,独自一人归于山林,了此惨生。
《断发二首》
其一
亲朋姑息爱,逼我从胡俗。一旦持剪刀,剪我头半秃。
发乃父母生,毁伤贻大辱。弃华而从夷,我罪今莫赎。
人情重避患,不殚计委曲。得正复何求?所惧非刑戮。
况复事多变,祸福相倚伏。吾生命在天,岂必罹荼毒!
已矣不可追,垂头泪盈掬!
其二
华人变为夷,苟活不如死。所恨身多累,欲死更中止。
高堂两白头,三男今独子。我复不反顾,残年安所倚?
隐忍且偷生,坐待真人起。赫赫姚荣国,发垂不过耳。
誓立百代勋,一洗终身耻。
本是诗才天纵,豪情万丈之人,却在乱世流离。
本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之家,却是家破人亡。
本是君子相交,情深似海之友,却是终生不见。
入清之后,他数十次改名易号,今名从其旧,字从其新,号从其怪,许是故国不在他亦不在之意。
入清之后,他隐于山林,将居所命为“己斋”以示抗拒之意,自题“两口居安乐之窝,妻太聪明夫太怪;四邻接幽冥之宅,人何寥落鬼何多 ”于茅屋,亦不愿与清人有任何来往。
入清之后,他孤苦零丁,家徒四壁,在内室题名“推仔楼”,以示才子佳人合抱之意,以此思念妻子。
而立之年乱世正逢君,七尺之躯许国难许卿。
是了,国之将灭,何以家为?生逢乱世,凄苦谁又能懂,飘零日久,深恩尽负。
诗书字画所剩无几,不愿入仕无所收入,在山野之中久居,他唯有依靠僧吕施舍,终是疾病缠身,仰天长叹,便溘然长逝。
常年元日五更兴,多病衰翁兹未能。
名姓不劳通邑里,豆觞并免召亲朋。
山头爆竹豪家事,天上风云稔岁徵。
甲子重逢怀感叹,平生壮志竟何凭?
即便离世之际,仍旧不愿以清朝的年号留于后世,至死活在复明的那一场梦里。
“一朝失身败名节,却似不曾识一丁。”
“半生踪迹在湖山,一月寻芳慰老颜。”
“更遇旧馆僧,讶我颅如许。含凄不能言,入舟泪如雨。”
字字珠玑,声泪俱下,却不知何处埋忠骨。彼时“归奇顾怪”之美谈,亦只有君一人至死未变节,如此风骨,何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