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一直阴雨绵绵,潮湿阴冷,膝盖受不了这种低温开始抗议疼痛不止,像有一根针不停扎着。心情极度郁闷烦躁,动不动就莫名火山爆发一下,威力十级,睡觉前吴先生问,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对我发火了?整天一张臭脸,鼓得像个要爆炸的气球,嘴巴翘得挂得起夜壶!我没回答,通常被直接指出不对之处的情况下,我立马反驳是表示死不认账,沉默表示根本不屑一置,当然还有一种是心里有愧,不过很难得。为了区分这次是有点不好意思,翻身过去亲了他一口,抱着他睡了。
早上醒来之前做了个梦,很真实清晰。老爸很久没回家了,两三年前他装病得了癌症,就离家,后来我们知道不是,心里怨恨他。有天他打电话给老妈说要开家餐厅,老妈表示反对,之前他们开过几家餐厅,都不成功,已经没信心了。我很久没跟老爸说过话,他离家太久,电话里越发不知道说什么,我接过来问他:爸,今天是你生日吗?(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问是不是他生日!)他笑嘻嘻地答是啊!你们过来吧,在桥下面(背景是县城一个天桥下),我准备转下这个餐厅,很有特色的。你们来看看!
他的语气很温柔,从没有过的那种,充满笑意的温柔,我听着就入迷了,我能从声音里看到他的模样,像极了一尊弥勒佛,那一刻什么都原谅他了。我们赶去他说的桥下面,似乎很久没去过,完全变了样,车辆行人川流有秩序,街道很宽很干净,两边高楼耸立,已然是都市的气派。
老爸说的餐厅在一座立交桥下,很密静,古典园林设计的独家小院,只有大概六七个包间,留了一间他的卧室,一个奶奶结婚时的那种三方围着的老式木床,挂了蚊帐,餐厅后门口出去有大片菜地,一块块菜地间锄出比较宽的小道,适合饭后散步。看到老爸时,他正和几个老朋友一起喝茶,从容自信,大肚腩小了一点,脸圆圆的,满是温和明朗的笑意,这是一个我不太认识的老爸,他说从几年前假装得了癌症躲起来后,他越活越明白,现在是时候团聚了。
醒来很久还在回味老爸的笑脸,那一直是我的阳光,我渴望能时常见到他,哪怕是在梦里。老爸走了三年多了,第一年几乎每晚梦到他,半夜醒来心口就堵得不能呼吸,要用手捶开那团揪着的疼。现在因为有了另需要操心的人和事,也或许老爸最终放心他的女儿,所以很少出现在我梦里了吧!所以难得这次梦见他一定是有寓意的,是我心底还在渴望一切都是假的?还是老爸想要我开心点,才以这种我最希望见到的方式出来安慰我?
休息几天不见好转,还是决定去医院复查一下。上次复查好像是一年半前?不记得了,好的时候谁愿意往医院跑!四年前也是冬天的时候,脚痛得几乎站立不起,小妹买了个小轮椅,红色的很漂亮,每天推着我沿湘江边散步,带着帽子围巾,穿得像个笨笨熊,散步回来路过一家干货店我就赖地不走。那时她刚大学毕业,在长沙找了第一份工作。休息日就推着我去烈士公园转转,或者去开福寺拜拜。那时老爸还没有生病,常常开车县城到长沙两头跑,给我们租房里送一后备箱的野生鱼土猪肉,去马王堆会会朋友玩几天又回县城。那时的日子是一种时刻被幸福围绕的感觉,哪怕就一辈子坐轮椅,也确定我能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上次看的是湘雅罗教授,这次还是决定看他。心里想去看大名鼎鼎的左小霞教授,不过就我这样看谁关系都应该不大。挂号检查完,除了有点贫血,其他指标都正常,心里已经知道答案,膝盖痛是因为它已经变形磨损太厉害,要退休了。人工置换膝关节,听完结果竟然如释重负。这是几年前就有听过的,类风湿患者到最后迟早都得换。九岁生病之后关节就慢慢变形,屈伸困难,僵硬的大小关节把我磨成一头困兽,无力挣脱。
搜索了一下手术成功率和费用,有何风险当然要了解清楚。小妹以为是把关节全部切掉,用人工关节固定连接起来,露出金属假体在外面,像电影里看到的假肢那样!想想都恐怖,说你以后再不敢露腿了。我说我本来也从没露过腿好么!就是这样我也要换,幸好不是,大概也就一个伤疤而已,那不算什么,想想我都有点激动了。
手术前的准备工作不多,拍片,CT,心电图,胸片,常规化验,每天准备一点,到处排队,好在有吴先生一路陪伴,排队他去排,走不动了他就背。手术前一天才正式住到我的病床上,看着隔壁床刚做完手术的阿姨们,脸色蜡黄无力的躺着,膝盖上两条伤口那么长,像两条狰狞的大蜈蚣,心被揪得疼。为什么到这个年纪还要受这种罪,大半辈子生活的操劳怎么换不来幸福的晚年?
吴先生说他不敢看,更不敢想我手术的时候,他会有多紧张。可是我一点都不紧张,决定了做手术就不会畏缩,这是必然的选择。
只是等医生讲完手术有可能不成功或者出现意外的后果时,才感觉这实实在在是场持久战,手术只不过一半一半,后续的康复训练更关键,至少三个月的康复期,不能自如活动。一个人工关节只能有十五年左右的使用期,这期间不能出现任何的意外,外伤,摔倒之类的,避免爬楼梯和过度劳累。就是说,换了它,我还得像祖宗一样伺候着,十五年顺顺当当完了还要再换。但我没有后路可退,不换的后果更严重,疼痛,畸形,已经到了我的极限。签完字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有几朵云飘过,突然一阵恍惚,以后会怎么样还真不确定,但生命中总有一些砍要迈,注定了的就硬着头皮勇敢点。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推进手术室的路弯弯曲曲得有点漫长,毕竟是第一次的手术,心扑通乱跳着。在休息室麻醉之前抬头看到墙上有句话:用坚持,跨过生命的坎坷。好像心一下就被击中了,有股力量慢慢安抚我。旁边躺着个要生产的准妈妈,我们冲彼此微笑鼓励。然后被分开迎接各自新的希望。
手术很顺利,前两天昏昏沉沉的只知道睡,全麻对胃的刺激让我把苦胆都吐了出来。以前不知道自己体质有多差,一动刀就全暴露了。小状况都比别人多一点, 做的是膝盖,可是整条腿的细胞和毛细血管都怒目而张,不情愿地顽抗,几番斗争后还是凝血功能太差,伤口渗水等害我恢复缓慢。于是手术后的这个礼拜,右腿从大腿到脚跟就像被人暴打了一样的淤青,简直不忍直视。
终于还是顺利出院,吴先生日夜细心的照顾和老妈绞尽脑汁做营养汤的辛劳让我懂得幸福的味道。女友说知道我是那种不需要别人安慰的人,因为内心已经足够坚强。我笑了,安慰这个词,如果没有陪伴,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千里之外再劲的风也吹不灭房梁上的火。何况我哪还有寻求安慰的资本?需要安慰的从来都是被命运宠溺的可以任性的小女孩,撒撒娇发发嗲又能获人垂怜,摸摸头,好,你要的我都给你!好在命运不宠溺,还有家人宠溺,吃了几天的鸡鸭鱼肉,我说我好想吃泡菜,吴先生被磨不过说,好,我偷偷买点给你尝尝,但不许吃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