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假期,回褚兰,看望四个月前回到老家跟哥嫂生活的母亲。仲夏已来,我电话告知母亲,收拾衣物,我接她来城里小住。
母亲的老屋已多年无人居住。母亲年迈,哥嫂不让她自己生火做饭。为便于照顾,母亲就住在了二哥家。
午后,太阳稍微偏西,我们准备返程。母亲说:“别慌,我去老屋插根棍子咱再走。”
“插什么棍?我跟您一起去。”我穿上了防晒服。
走到大伯家西边的一条小河沟旁,母亲对我说,你去捡一根长帅的(又长又直的意思,帅字读阴平)树枝,哪个好捡哪个。
我下了路,进了小沟。有不少废弃的树枝,我挑了两根。
“干什么用,娘?”
“墙头外面我栽了一棵丝瓜,我走了没人来弄,它长高了无处驮(爬)丝。”
顺着院墙一直走到近北头,才看到墙根下一棵丝瓜秧,刚刚开始长出第一根须,正翘着头无处着落。我把一根细长些的棍子插在秧苗边,稍微用力往土里按了按,把丝瓜苗引上枝条。
“这它就能长啦。”母亲说。
破旧的院门在岁月里早已没了年轻时的容颜。
母亲开了院门,我跟着进了院子。
不在老屋住,于我已近二十年。每年,我回老屋次数在两三次。所谓回,就是来看看。
老屋衰老得真快。它就像人一样,到了一定的岁数,衰老是日日可见的。
小时候觉得“侯门深似海”的院子,此刻,显得那么老态,站在院门后一眼就望到堂屋的门。
小时候觉得,从堂屋门前一直铺到院门前的这条石板路是如此的长,自己要一脚一脚跳了好久才来到院门外,现在看来,哪里要那么夸张。
小时候觉得,这深宅大院,住了十口人,每及夜晚,仍四处空荡。现在看来,它还没有我城里的家大。那时候,我们都睡在哪里的呢?
母亲在家,日日到老屋来。石板两边的空地,种了芝麻和花生,都已长得极其壮实。堂屋门前,一棵月季正红艳艳地孤芳自放。一棵多年的老桃树,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母亲四年不在老家生活了)。
“我又栽了一棵石榴。”母亲指着东墙边告诉我。
院门墙头内外,母亲种了几棵南瓜,瓜秧已甚有模样,不久就能遮天蔽日。
“我这个做饭的棚也塌了。”母亲说,“文华说我不是什么贫户,政府不能给我拨钱盖房子。咱庄上,人家那些老人都盖了,一家给两万,不够自己贴。”
“您肯定不符合贫困户条件的。”我笑起来,“您要盖干吗,您又不住。”
母亲在院子里东看两眼西看一眼,关了院门上了锁。
不知道母亲拉起那两扇她摸过几十年的院门把它们合拢上锁的时候,心里想了些什么。
太阳已经被西边几家的两层小楼挡住了一些光芒。我牵着母亲的手,回哥哥家。新铺的白得亮眼的水泥地,热气腾腾。邻居随哥正在地上碾油菜种,不少人家的门前路上晒着新收上来的小麦。赤脚站上面,烫得很。
“黑色的不是夜晚,是漫长的孤单。”老屋终究孤单了,在村子里。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就连这样的歌唱,于我也已陌生。
世间星移物换,物如此,事犹是,人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