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老师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班主任对我们的谆谆教导最终以这样一句语重心长的话结束。
“不,我们不是好孩子,”应远低着头倔强地说“从来不是!”
然后他将头稍偏向我说:“磊子,我们走。”说完他就头也不抬地走了。
我就跟着应远走了,我们谁也没有抬头看班主任的脸。
应远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我看见他的手攥成两块硬邦邦的石头,似乎想把赵小乐的鼻子再打开花一次。
赵小乐是班上的一个同学。那天放学,赵小乐指着我的鼻子说:“常磊,你就是个没爹没妈的野种。”
我听着,嘴唇正翕动着,却看到应远在赵小乐鼻子上留下了重重的一拳。赵小乐的鼻子就瞬间开了花,直往外淌着鲜红红的血。
应远说:“磊子,我们走。”
我就跟着应远走了。
可是,赵小乐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没爹没妈的野种。我的爸在我5岁时,因为赌博被人打死了。而我的妈在我11岁那年,被一个男人拐跑了。那个男人带着她去了一个遥远的未知地,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男人就是应远的爸。
应远说:“磊子,以后我就是你哥了。”
我那时看着他,只是轻轻地点头。
应远个头比我高,身体也比我强壮得多。他比我大两岁。
11岁时,我被舅父收容了。舅父家不缺小孩,只是缺一个听任使唤的奴隶,而我恰好充当这个角色。
舅父说:“常磊,把花浇一浇。”我就去浇花。
舅母说:“喂!怎么地还没拖啊?”我就去拖地。
表哥宁浩,只比我大几个月。他揪着我的头发:“小野种,给我洗脚。”我就端了水给他洗脚。
我给他搓脚。他叫我抬头,我就抬起头。他就乍地喷我一脸茶水,然后指着我哈哈地笑。
我只是紧闭双唇,没有说一个字。
应远在路上拦住宁浩,给他两个结实的耳光:“要是再敢欺负常磊,我就打掉你的门牙!”
宁浩就哭着向舅父告状。
舅父很愤怒,问我:“常磊,是谁干的?”
我不说话。
舅父又说:“我再问一遍,到底谁干的?”
我咬着牙仍是没说话。
舅父的皮带就扬起来了,在我背上抽出一道道鲜艳的痕迹。我咬紧牙,始终没有吭一声。
应远就拿着一头尖的钢筋把舅父汽车的轮胎戳得千疮百孔。应远就拿石头砸烂舅父家两扇窗的玻璃。应远说:“磊子,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但那一次,舅父还是找到了应远的妈。应远妈在菜市场摆了个摊,靠卖菜维持生计。
舅父砸了应远妈的摊子,骂:“婊子,你养的什么孬种!”
应远妈捂着嘴哭了。
应远说:“妈,别哭!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应远就拿着刀去找舅父拼命。应远说:“看你再敢打常磊,看你再敢欺负我妈!”他说罢拿着刀就捅向舅父。
舅父吓得闪到一边。舅父叫嚷:“臭小子,你疯了!你疯了!”
……应远把刀丢在地上,用眼睛斜瞪着舅父。然后他冷笑了一下,说:“磊子,我们走。” 我就跟着应远走了。
从那以后,舅父再没有打过我。
在学校,我和应远的成绩都很差。在许多老师眼里,我们都是坏学生。
教数学的王老师把作业本摔在我们脸上:“怎么搞的,你们?”
我和应远都没回应。
老师就对应远说:“那把手伸出来吧,二十下!”
应远伸出右手,戒尺就在他右手上狠命地跳跃着。他眼盯着地面,眼皮没动一下。
“你!”王老师盯着我。
“不行,我不准你打他!” 应远把目光钉在王老师脸上。
“为什么?”
“因为我是他哥。”
王老师没多问,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就替他再挨二十下吧!”
应远就伸出左手,戒尺就又在他左手上跳跃了。
应远就把手放在口袋里走了,我跟在后面。我记得很清楚,应远一声也没吭过。
其实应远很少打架,更很少为自己打架。
有一次,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拦住应远,其中一个歪戴着帽子的说:“应远,你他妈就是一小瘪三,冲什么冲!”
应远没有理他。
那歪帽就一个拳头挥过来,应远挡住了。
“听说这是你弟弟,和你一样嘛,小瘪三一个!”一个黄T恤在我脸上拍了拍说。
“你他妈的!” 应远骂了一句,朝那个黄T恤就是一拳。那几个家伙就一齐打应远。应远把我一把推开:“快走!”我被推到一边。应远就拾起一块石头,发疯似的在空中狂舞,那几个家伙被打得“啊”“啊”地叫。
“走啊!快!这小子疯了!”黄T恤嚷到。几个人就夹着尾巴跑了,丢下一句“小瘪三,你等着!”
应远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擦了一把汗说:“磊子,我们走吧!”
应远从来不许别人欺侮我,辱骂也不行。否则,就会像赵小乐一样,被打得鼻子开花。
应远从不跟别人谈我们的身世,但不知怎么,班主任竟知道了。
应远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我看见他的手攥成两块硬邦邦的石头。
应远突然停下,转过身来看我。他翕动了一下嘴唇,说:“磊子……你说,我们是好孩子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布满了从未有过的忧郁。
我说:“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样给好孩子定义。
“哦,”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紧攥的双手有些舒展开了。
我仍是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磊子,我们真的可以算是好孩子吗?” 应远突然又转过身来问我。这次我看见他的眼眶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为什么不可以?”我看着他的眼睛,那些闪动着的泪珠。我想,应远是从来不哭的。
“那为什么之前……之前从没有人这样告诉过我们?……从来没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陌生了。然后那些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眶溢了出来,渐渐地打湿了他的整张脸……